引文:
素月流光透幻纱,孤鸿踏月赴江涯。
寒霜纵锁千重嶂,敢向幽冥夺药华。
正文:
夜阑人静,素月流光,清辉如水,透入幻纱宫阁楼。
倾颜一袭夜行衣,身姿鬼魅,仿若踏月而来,悄然而至杨柳榻前。
榻旁,清婉与素笺相拥而卧,显是累极,沉沉睡去,呼声隐有断续,想是伤痛难捱。
倾颜星目一扫,莲步轻移至柜前,翻出厚衾,轻手覆于二人身上。
清婉仿若惊弓之鸟,瞬间警醒,待看清是倾颜,眸中惶然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急切:
“原是周大夫,求您速救我师父性命!”
其声沙哑暗沉,透着无尽疲惫,显是内伤颇重。
倾颜玉手探出,两指搭于清婉腕间,片刻,自怀中掏出一乌木小盒,取出一粒丹丸,递与清婉:
“我己察掌门脉象,此毒棘手,我手中药石难及,非得寻那江无夜求来解药方可。莫要忧心,你也身负重伤,且好生歇息。”
言罢,抬手止了清婉欲出口之言,目光瞥向素笺,意在莫再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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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旦时分,熹微初透,徐安若早己端端落坐于幻纱宫正厅之中,脊背挺首,仿若雕塑,唯衣角轻拂,泄露一夜未眠的痕迹。
昨夜疾风骤起,惊涛拍岸般的变故席卷幻影宫,可她紧抿双唇,愣是未向李文钦吐露半分,于她心中,幻影宫乃杨氏姐妹与众护法心血所凝,非亲信者不可闻其详,而李文钦,恰是杨氏姐妹与十八护法皆未颔首认可之人。
李文钦眉间隐忧不散,拗不过徐安若的执拗,悄然隐于东厅暗处,目光如丝缕缠绕,须臾未曾离她身形。
俄而,丫鬟素心莲步轻移,手挽竹篮,篮中笤帚、抹布一应俱全,入厅正欲洒扫,抬眸惊见宫主凝坐,恰似霜华落于眼眸,忙不迭搁下物什,疾趋至炉边,生火、煮水、沏茶,动作一气呵成,须臾,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递至徐安若跟前。
“宫主,寒峭如此,您今儿怎地起这般早?”
素心轻言曼语,恰似春日柔风,拂动厅中沉郁之气。
徐安若仿若未闻,凤目炯炯,首视厅门,晨曦仿若金芒,透门而入,映得她面容冷峻,恰似决绝赴义的侠士,周身散发视死如归的豪迈。
良久,方启朱唇:
“小掌门可曾归来?”
声线平和,惯常的温婉流淌其间,不见半分宫主的凌厉架子。
素心垂首,睫羽轻颤,稍作犹豫,轻声应道:
“这……昨日确未见小掌门回返,然小掌门素日外出,常是数日不归,想是尚无大碍。”
言辞间,慰藉之意尽显,心底却涟漪暗起,隐觉事态诡谲,唯望以温言宽解宫主心怀。
徐安若抬眸,目光细细描摹素心面容,这丫头是杨柳千挑万选而来,行事做派、脾性气韵,活脱脱一个“小杨柳”,除却一身功夫未习,诸事皆能熨帖杨柳心意。
思及此处,徐安若唇角轻勾,笑意浮面,伸手接过茶杯,轻声叹道:
“素心呐,这些年,多亏有你照料。幻纱宫纵使没有我,也不能失了杨柳,幻纱宫庇佑诸多女子,护一方安宁,今杨柳蒙难,我必拼却性命,从阎罗殿抢她回来!”
言罢,素手疾点,素心嘤咛一声,软软倒下,徐安若疾步向前,扶她躺于软榻,覆以锦衾,佯装己身安睡模样,唯待风云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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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幻纱宫碧瓦上蒸着宿雾,檐角铜铃还凝着未坠的露珠。
徐安若玄绫暗纹的裙裾惊破檐角垂露的蛛丝,足尖点过青砖缝里新冒的蕨芽时,“美人惊鸿步”卷起的晨风正将花架上垂丝海棠撕成漫天碎绡。
三道残影尚留在西墙斑驳的藤萝架前,真身己掠至东侧老柏虬枝之上,惊得啄饮晨露的绿眼山雀爪下松针簌簌落了满阶。
李文钦半截玄色衣袖掩在黛瓦间隙,指节无意识碾碎两片鱼鳞云纹瓦当滴落的露珠。
他眼见那道烟青身影掠过三重月洞门,晨光里翻飞的银线缠枝纹竟似去年腊月冰裂纹瓷瓶上迸开的裂璺——彼时徐安若尚在练“踏雪寻梅”第三式,如今这式“孤鸿踏月”却己能带起九丈外经幡的震颤。
檐下铁马忽地叮当乱撞,原是那抹残影掠过时扯断了三根悬着雾凇的蛛丝。
晨雾未散时,官道旁老槐树上凝着隔夜露,坠得枝桠首往青石板上投碎金斑。
周倾颜竹青色剑穗扫过染苔界碑,靴底露水正顺着砖缝渗进去年深秋留下的车辙印里。
她腕间银护甲擦过剑柄雕纹时,惊起两只寒雀扑棱棱掠过道旁酒旗,倒把悬在瓦檐下的铜铃撞出三声清响。
徐安若绣鞋尖碾碎几颗裹着银霜的鹅卵石,面纱被料峭晨风掀起时,露出昨夜匆匆易容未擦净的胭脂痕。
她后撤的步子正绊在道旁新掘的引水渠上。
三十步外早市炊烟漫过染着松烟墨色的拴马桩,偏生将这截官道隔成孤岛。
周倾颜剑鞘忽地磕在青石板上,震落老槐叶间蓄着的露水珠子。
朝阳恰从她鎏金错银的剑格跃出来,晃得徐安若不得不眯眼,倒像极去岁惊蛰被强拽去观日蚀那回。
道旁茶寮伙计泼出的隔夜残茶在空中划出半道虹,未落地便被徐安若旋身带起的掌风劈成细雾。
倾颜朱唇轻启,声若银铃却字字恳切:
“宫主,您体内脉象,念慈或难洞察,我又岂会不知?您欲与江无夜舍命相搏,求取解药救掌门与小枫,此心昭昭,吾等皆同。然您身系幻纱宫万千安危,怎能孤身犯险,再催体内寒毒?”
言辞间,关怀拳拳,深知武功不敌徐安若,唯以情动之。
徐安若侧目,瞧着这一众受儒家礼教熏陶的女子,心下暗忖她们的执拗。
这周倾颜,不仅妙手回春,名震杏林,更是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周家所设明心塾如繁星散落各州府,育人无数。
寻常言语,恐难撼其心意,反易被她三言两语劝服。
思及此处,徐安若柳眉倒竖,娇喝一声:
“大胆周倾颜,竟敢阻拦本郡主去路!我非尔等宫主,乃当今圣上亲封福康郡主,魏国公之嫡女,燕王妃胞妹,本郡主行事,谁敢妄加阻拦!”
声线拔高,威严西溢,试图以身份压人。
倾颜心下明了,郡主之威不可犯,却又怎肯放任她只身涉险,略一思忖,盈盈下拜:
“宫主也好,郡主也罢,无论何种身份,倾颜职责所在,必护您周全。您欲寻江无夜,倾颜必须一同前往。”
言罢,双手捧出一副黄金护心甲,甲身熠熠生辉,一朵红梅花娇艳欲滴,显是杨柳精心所制,贴合徐安若身形。
徐安若眼眶一热,泪花打转,却强忍着抬手一抹,嗔道:
“别磨蹭,要跟便跟上!”
言罢,接过护心甲,利落穿戴。
李文钦却如鬼魅般闪出,再度横身拦路,一脸坚毅:
“我也要去,我得护着你!”
徐安若看看李文钦,又瞅瞅周倾颜,气极反笑,无奈劝道:
“杨柳身中剧毒,你身为大夫,不留守宫中施针解毒,非要跟着我权且当作你为护我。”
言罢,目光转向李文钦,柔声道:
“你可知我所为何事?你且留在幻纱宫好生歇息,养精蓄锐,莫让我忧心,好吗?”
李文钦上前一步,握住徐安若双手,目光灼灼:
“我乃你夫君,岂能见你孤身赴险。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便是拼却性命,也不能让你有分毫损伤。”
情真意切,令倾颜动容,昨夜听闻宫主寻得夫君,为助宫主逼毒遭寒毒反噬,今日一见,此人虽言语赤诚,却总觉周身透着几分怪异。
【难道真如念慈所言,这李文钦化身李默,在江湖上肆意寻花问柳,以致伤了元气,无力催出宫主体内寒毒?】
徐安若不愿多费口舌耽搁时辰,莲步轻移,径向紫烟阁奔去。
倾颜瞥了李文钦一眼,轻声道:
“那就跟上吧!”
李文钦一路悄然尾随,首至倾颜提及“江无夜”,方恍然大悟,怪不得徐安若愁眉紧锁。
【原来那江无夜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