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铁犀牛庞大的车身碾过坑洼的湿漉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引擎在沉默的车厢里发出单调的轰鸣，像一头疲惫巨兽的喘息。车窗外，第七区那些高耸、压抑的金属建筑群飞速后退，冰冷的霓虹广告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映在每个人沉默的脸上。
维禾靠在冰冷的装甲内壁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枪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集中。刚才巷子里泥水冰冷的触感，寒鸦格挡时手臂那坚硬的触感，还有对方倒地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平静……这些都像碎片一样在他脑子里搅动。他闭上眼，试图理清。
车厢里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噼啪声，以及引擎持续的嗡鸣。闵兰低头看着战术平板，屏幕幽光照亮她紧抿的嘴唇。白戎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雨刮器刮开的模糊前路。姜风和姜雪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出。维老爹坐在副驾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落在车窗外的目光，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车子驶近第七区与第十三区交界处。这里矗立着更高的隔离墙，墙头缠绕着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防御网。巨大的合金闸门紧闭着，闸门两侧，穿着厚重黑色防护服、戴着全封闭头盔的猎犬士兵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站立。他们手中的大口径脉冲步枪在雨中反射着冷硬的光。
铁犀牛缓缓减速，最终在距离闸门十几米的地方停下。刺目的探照灯光柱瞬间从哨塔上打下来，将庞大的车身笼罩其中，雨丝在光柱里狂乱飞舞。白戎的手立刻按在了中控台的武器解锁按钮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维禾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悄悄探向腰间的“静默者”。
然而，预料中的盘查、喊话甚至攻击都没有发生。时间在探照灯刺眼的光柱和密集的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显得异常漫长。
那些猎犬士兵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没有生命的机器，黑洞洞的面罩朝着他们的方向，却没有任何动作。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对峙中，前方沉重的合金闸门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液压传动声。
那巨大的、布满铆钉的金属门扇，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通往十三区的道路和远处那更加破败、灯光更加稀疏的街道。
没有询问，没有检查，甚至连一个手势都没有。
闸门洞开，如同一个沉默的邀请，或者说，一个心照不宣的放行。
白戎愣了一下，随即没有丝毫犹豫，一脚油门踩下。
铁犀牛的引擎发出低吼，庞大的车身猛地向前一蹿，迅速穿过洞开的闸门，将那些沉默的猎犬士兵和冰冷的探照灯甩在了身后第七区的雨幕里。
首到车子完全驶入十三区的地界，速度稳定下来，窗外变成了更低矮、更杂乱、灯光更加稀少的街区景象，车疾驰在树林间，车厢里那种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才稍稍松动。
维禾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首紧握着枪柄的手指终于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打破了车厢的沉默：
“刚才那个寒鸦……他留手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一首紧绷着神经的姜风立刻抬起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困惑和不解：“留手？哥，你们不是在生死斗吗？我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是他没有反应过来，你把他给一把按泥里了！” 旁边的姜雪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后怕和崇拜。
维禾摇摇头，看向副驾驶位的阴影：“老爹看出来了吧？”
维老爹低沉的声音传来，只有一个字：“嗯。”
“为什么啊？”姜风更糊涂了，急切地追问，“他不是渡鸦的人吗？不是来拦我们的吗？他那么厉害……”
维禾的目光转向窗外十三区昏黄路灯下飞掠而过的、贴着各种地下诊所和改装铺子广告的斑驳墙壁，解释道：“衣服。他穿的不是渡鸦执行高强度拦截任务时会穿的全防护型行动服，而且作为之前猎犬的人，那一身装备一个都没有见，就腰上中看不中用的标准配置的枪，可比不上灰隼的装备。”
白戎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刮开又模糊的前窗，闷声接了一句：“没错。那身深灰制服，看着挺括，但在泥地里打滚？稍微刮蹭一下就容易勾破扯烂，行动也不够利索。真要动手抓人或者死磕，没人会穿那个，除非是坐办公室的。”
维禾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他的反应。我是趁他不备近身得手的，但以他展现出来的力量和格斗底子，就算被我锁住，也绝对有能力在倒地前给我几下狠的，至少能逼我松手。但他没有。他倒下时，身体是绷着的，但发力点不对……像是刻意收着力，怕真伤到我。” 维禾回想起寒鸦倒地时那瞬间身体的僵硬和随后刻意的放松。
闵兰从平板上抬起头，冷静地分析：“那些挪路障的人也是。动作太麻利了，本身就没有设置什么多的障碍，连枪炮塔都没有立起来。而且，寒鸦下令清路后，他们没有丝毫质疑或犹豫，立刻执行。这说明……‘预案’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们很清楚内容不会是和我们死磕。”
车厢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声。姜风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不敢相信：“那……那他是……”
“他是二姐的人。”维禾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白瑾派来的。她根本就没指望能拦住老爹，她猜到并做好了老爹不会丢下小渊一个人走她安排好的‘安全通道’的准备。”
他顿了顿，看向前方，声音低沉下去：“她派寒鸦来，是做两手准备，如果我们没有走，那么就明着是拦，实际上……是给我们开另一条路，一条能最快到达十三区花家的路。用一场看似激烈的冲突，用寒鸦被‘制服’作为理由，堵住其他可能盯着这里的眼睛的嘴。包括最后闸门那里恐怕也是她安排好的。”
维老爹在阴影里，几不可闻地又“嗯”了一声。
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沉重的叹息，又像是某种终于确认的钝痛，情况真的这么严峻吗？
白戎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在空旷的雨夜里格外响亮。“混账！”他低吼着，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透、被安排却又无能为力的憋闷，“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算好了！把我们当棋子摆弄！”
他发泄似的狠狠踩了一脚油门，铁犀牛发出一声咆哮，在十三区湿滑破败的街道上加速冲向前方的黑暗。
闵兰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了前往花家安全屋的最后一段路线导航。姜风和姜雪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茫然。
维禾重新靠回冰冷的装甲壁，疲惫地闭上眼。车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车身，仿佛整个锈京都在为这场精心策划的“重逢”与“逃亡”而哭泣。
前路依旧凶险，但此刻，车厢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紧张和敌意，还有一种沉重而复杂的、名为“家”的牵绊，在无声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