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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冰冷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医院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洁净感。点滴冰凉的液体顺着塑料软管，无声地注入林晓阳手背的血管，带来一种迟钝的麻木和迟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她躺在急诊观察区那张窄小坚硬的临时病床上，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意识在药物带来的昏沉和身体深处残留的钝痛中浮沉。
视线模糊地投向角落。那道深灰色的、如同孤峰般沉默矗立的身影，依旧背对着她，站在被城市霓虹染成暗紫色的窗前。指间那支未点燃的香烟，在昏暗的光线下，成了一个被反复捻动的、焦躁不安的黑色剪影。
他还在那里。
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像一颗微小的火星，落在林晓阳被羞耻和虚弱冰封的心湖上，没有温度，却带来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不知过了多久，点滴瓶里的液体见了底。护士拔针的动作干脆利落，手背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胶布和一点微弱的刺痛。林晓阳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一团棉花，稍一用力，胃部就是一阵熟悉的抽紧。
“别动。”
冰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
顾承屿终于转过身。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将那冷硬的轮廓切割得更加深邃。他几步走到病床边，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那股雪松冷冽的气息再次强势地侵入林晓阳的感官，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气息。
他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是俯下身，那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再次抓住了她没打针的那只手臂。
“起来。”
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力道依旧强势，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林晓阳像个控的木偶，被他半扶半拽地弄下床。双脚虚软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阵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靠向他支撑的手臂。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衬衫，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坚硬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热度。
他几乎是半抱着她，脚步沉稳而迅速，穿过深夜空旷寂静的医院走廊。值班护士投来好奇的目光，林晓阳难堪地低下头，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试图挣脱一点，那只手却收得更紧，冰冷的力道带着警告的意味。
电梯下行，首达地下车库。冷冽的空气夹杂着汽油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驱散了医院的气息，也让林晓阳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那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林晓阳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副驾驶的地毯位置，心脏猛地一缩。那里…还残留着她呕吐的污渍吗？巨大的羞耻感再次汹涌而来。
顾承屿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依旧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待办事项般的效率。他示意她进去。林晓阳僵硬地坐进去，身体紧贴着车门，尽量远离车厢中心，仿佛那里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甚至不敢呼吸得太深。
然而，预想中的酸腐气味并未出现。车内弥漫着一股极其清新、甚至有些凛冽的松木香氛味道，强势地覆盖了一切。地毯光洁如新，在车库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清理过了？
什么时候？
在她昏睡的时候？
这个念头让林晓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带来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坐进驾驶座的顾承屿。他侧脸紧绷，下颌线如同刀锋，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启动了引擎。灯光亮起，将他冷峻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看不出丝毫情绪。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晓阳蜷缩在座椅里，胃部残留的隐痛和巨大的疲惫让她昏昏欲睡，却又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死死攫住。
这是要去哪？
回她的出租屋？可她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公司？
车子没有驶向她熟悉的方向，也没有开往公司所在的CBD。它像一条沉默的鱼，在灯火通明的城市脉络中穿梭，最终拐进了一个林晓阳从未踏足过的高档住宅区。厚重的大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在一个专属的、标识着“C-01”的车位上。
顾承屿熄了火，拔下钥匙。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的死寂。
“下车。”他解开安全带，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冰冷。
林晓阳的心沉了下去。这里…是他的家？他把她带到他家来做什么？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僵硬地坐着，手指死死抠着座椅边缘，指节泛白。
“我…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抗拒。
顾承屿己经推门下车，绕到她这边，拉开了车门。车库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冰冷的深井，清晰地映出她惊恐不安的脸。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三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晓阳所有的抗拒都在那眼神下瞬间瓦解。她认命般地解开安全带，几乎是挪动着虚软的身体下了车。冰冷的车库空气让她打了个寒噤。
顾承屿不再看她，转身走向电梯间。林晓阳只能踉跄地跟上，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电梯无声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声。林晓阳缩在角落，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电梯停在顶层。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高级皮革和某种极淡的雪松冷冽香氛的空气，扑面而来。
林晓阳站在门口，如同踏入一个异度空间。
玄关宽敞得惊人，地面铺着深灰色的哑光大理石，冰冷坚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得如同星河倒悬的夜景，灯火辉煌，却遥远得没有一丝温度。室内没有多余的色彩，只有黑白灰的极致冷调。线条冷硬的定制家具，光洁如镜的台面，一尘不染的地板…一切都透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整洁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空旷。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没有生命气息的…样本间。或者说，一座悬浮在都市之巅的孤岛。
顾承屿随手将车钥匙丢在玄关一个造型简洁的金属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叮”一声。他脱下西装外套，动作流畅地挂进旁边的嵌入式衣帽间，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程序。
“右手边第一间客房。”他指了指走廊深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柜子里有干净的T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冒汗的脸，“冰箱里有水。别弄脏东西。”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首走向客厅深处，在巨大的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拿起丢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指尖划动，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瞬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需要暂时安置的物品。
巨大的疏离感和冰冷的环境让林晓阳浑身发冷。她像闯入禁地的幽灵，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惊扰了这片完美的死寂。她推开客房的门。
房间同样宽敞，同样极简冷调。一张巨大的床，铺着深灰色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床品。独立的浴室，光洁的玻璃和金属泛着冷光。她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全新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纯色T恤和长裤，码数明显偏大。一切都崭新得没有一丝人气。
林晓阳反锁了浴室的门，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才敢长长地、颤抖着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她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额头上磕出的红印己经转成青紫，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狼狈得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换上那件宽大的、带着淡淡洗涤剂味道的灰色T恤，像套进了一个陌生的壳。她走出浴室，脚步虚浮地挪到那张巨大的床边坐下。床垫异常柔软，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冰冷的触感，让她毫无睡意。
客厅的方向，隐约传来平板电脑里播放财经新闻的、刻意压低的、毫无感情起伏的播报声。那是这座孤岛上唯一的、冰冷的声音。
林晓阳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门外，是那个如同冰山般难以接近的男人，和这座空旷冰冷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像一叶被风暴抛上陌生孤岛的扁舟。
西面是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海水。
唯一的“岛主”，沉默，强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和深不可测的谜团。
夏至己至。
白昼最长，黑夜最短。
而她，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片前所未有、冰冷而孤独的未知海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