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日光灯管,在客房天花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晕,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霜。林晓阳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薄被裹紧身体,却挡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胃里那碗粥带来的短暂暖意早己消散,只剩下沉甸甸的、带着饱胀感的空虚,和更深处一丝无法忽视的隐痛——那悖论般的温暖留下的冰冷余烬。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秒都带着冰渣的棱角。
她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那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冰箱门上那碗粥温润的光泽,便签纸上冰冷的打印体,主卧门关闭时那一声沉重的闷响,还有昨夜地毯上那个攥紧药瓶、指节青白的手……
温暖与冰冷。救赎与羞辱。深渊的凝视与无声的施舍。这些碎片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疯狂旋转、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每一次碰撞,都让心口那冰封的裂隙更深一分。
不行。
不能再待下去。
一刻也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破冰的利锥,带着决绝的寒意,猛地刺穿了所有混乱和茫然!
逃离!
必须逃离这个冰冷的牢笼!逃离这个充满了不堪秘密和巨大压迫感的地方!逃离那个如同深渊本身的男人!
这个决定带来的,不是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种更沉重的、被逼入绝境后的冰冷决心。她掀开被子,动作因为僵硬和寒冷而显得笨拙。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机械、迅速,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她来时就没什么东西,此刻收拾起来也异常利落。那个装着顾承屿给的胃药的分装药盒,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她看也没看,一把抓起,连同里面那些冰冷的、带着屈辱印记的药片,狠狠塞进了背包最底层的角落,像丢弃一件肮脏的证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深棕色的药瓶上。
“Pregabalin 75mg”。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枚无声的炸弹,一个凝固的、关于昨夜炼狱的冰冷坐标。林晓阳的身体瞬间僵住,昨夜那恐怖的撞击声、痛苦的嘶吼、不受控制的痉挛……所有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胃部一阵剧烈的抽紧,让她几乎弯下腰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瓶子吸进去,坠入无底的深渊。她抓起背包,背带勒进肩膀的皮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拉开门。
客厅里依旧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泼洒的酒渍,皱成一团的地毯……在惨白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荒诞而冰冷的末日感。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威士忌味道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顾承屿的冷冽气息。
林晓阳目不斜视,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穿过这片狼藉,径首走向玄关。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象征着自由出口的、沉重的防盗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烧着她的尊严,也灼烧着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关于昨夜那碗粥的、悖论般的感知。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刺破了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叮铃……当啷……”
是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带着一种失控的滚动感!
声音的来源……是主卧的方向!
林晓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猛地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背脊瞬间绷得笔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他醒了?!
他在干什么?!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滚动了?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昨夜他眼中那滔天的羞耻和毁灭性的痛苦,还有那个淬着杀气的“滚”字,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抵在了她的咽喉!
逃!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拧开了冰冷的门锁!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异常清晰!
就在她拉开一条门缝,冰冷的楼道空气即将涌入的瞬间——
主卧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闷哼!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行忍耐却无法完全压制的痛苦!像是喉咙深处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身体重重跌落在柔软物体(很可能是床铺)上的沉闷声响!
林晓阳拉门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她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硬地站在敞开的门缝前。一只手死死抓着冰冷的门把手,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冰冷的楼道空气如同刀子般灌进来,吹在她冷汗涔涔的脸上,却无法吹散她眼底巨大的惊惧和……挣扎!
他摔倒了?
还是……又发作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她紧绷的神经!昨夜那毁灭性的场景再次清晰地浮现!那可怕的撞击,那痛苦的嘶吼,那不受控制的抽搐……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走!快走!这不关你的事!他让你滚!这是他自找的!你留下来只会承受更可怕的后果!他恨你看到了他的秘密!
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原地!那一声压抑的闷哼,像一根淬毒的钩子,死死勾住了她内心深处那点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医者的本能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惊悸!
她做不到。
她无法想象,在她刚刚逃离之后,那个男人独自在主卧里,再次经历昨夜那样的炼狱,甚至……无声无息地死去。
屈辱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让她几乎要崩溃!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
就在这时,主卧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摸索声?
像是手指在光滑的平面上徒劳地抓挠、探寻着什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绝望?
林晓阳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瞬间攫住了她!
药!
他在找药!那瓶深棕色的药!
昨夜他发病时那不顾一切、眼中只有药物的疯狂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客厅那片狼藉的地毯!
在哪里?!
昨夜混乱中,那个药瓶最后滚落在哪里了?!
她的视线疯狂地搜索着!掠过碎裂的玻璃,掠过酒渍,掠过皱成一团的地毯……最终,猛地定格在沙发和矮几之间的阴影处!
一个深棕色的小药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边缘。瓶盖己经不见,瓶口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空了!
药吃完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他刚才的闷哼,跌倒,摸索……是因为断药?!他需要药!现在就需要!
林晓阳僵在敞开的门缝前,冰冷的楼道风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
一边,是洞开的、通往自由和安全的冰冷楼道。
一边,是紧闭的、通往未知痛苦和巨大危险的卧室门,和一个可能因断药而再次陷入炼狱的男人。
她该怎么做?
是踏出这扇门,彻底逃离?
还是……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如同深渊入口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