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烦了捏着那把M1911,枪管还带着刚刚激发的余温,看了看瘸腿,又摸摸手枪。
他盯着林跃后院的门帘,听着小醉嚼面条时细微的呼噜声,忽然觉得后槽牙发酸。城东破庙?鬼子间谍?
林跃这孙子八成是故意让小太爷去送死——可那盘尼西林是真馋人,更馋人的是林跃那句“鬼子狗牌换大洋”,真想弄死小鬼子。
“妈的,”他啐掉草茎,瘸腿往墙角旮旯蹭了蹭,借着夕阳数子弹。五颗,加上枪膛里的一颗,总共六颗。
“俩狗牌……?”他喃喃自语,手指着枪身,忽然想起迷龙扛着磺胺走时那嚣张的步伐——那孙子现在怕是在哪个土窑里数大洋呢。
孟烦了把枪掖进裤腰,用破棉袄盖住,瘸到街口时正撞见迷龙勾着个女人往回走。那女人手里晃着油纸包,糖霜沾了满手。
“龙爷!”孟烦了堆起笑,“今儿个赚着了?”
迷龙斜他一眼,往女人手里塞了块糖糕:“赚个屁,林老板那犊子精得跟猴儿似的,怎么可能让我赚到!”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孟烦了,“不过林老板有路子,米国罐头、盘尼西林……嘿,你猜怎么着?他说过两天能搞到汤姆逊!”
孟烦了的心猛地一跳,汤姆逊!武器也能搞来,林老板路子野呀,又让我杀间谍?军统?中统?
可他立刻想起冷冰冰的眼神。“龙爷,”他咽了口唾沫,“林老板让我去城东破庙……”
“破庙?”迷龙皱眉,“那地儿邪性,前儿个还有叫花子说看见白影晃荡呢。去那儿干嘛?”
“说有鬼子间谍……”
迷龙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拍得孟烦了肩膀生疼:“得了吧你!就你这瘸腿,打只兔子都费劲,还打间谍?别是林老板逗你玩呢!再说林老板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知道有间谍?”
他搂着女人扬长而去,声音远远飘来,“赶紧滚回你的收容站吧,别在这儿碍眼!”
孟烦了站在原地,看着迷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枪越来越沉:盘尼西林,大洋,狗牌……
他咬咬牙,回到收容站,找到兽医,让他帮忙看看腿怎么样了。
“啊……”
“行列,行列,别号列,跟杀猪似的……幸亏有林跃娃送的药,我给你留了一支,你这条腿算是暂时保住列。
药只有两盒,额还有8个伤员捏,你有空列多去收点废品,看看能再换一盒么,再换一盒,你娃腿就能治好了。”
“呦歪,一盒盘尼西林600大洋,小太爷就是把命搭进去也不够换,您老是不是以为这和磺胺一个价吧!”
“600大洋?额滴乖乖,林跃娃给我老汉这么金贵的药?老汉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呀!”
“得了吧,您嘞,人林老板是给伤员的,又不是给您的,您凑什么热闹?要不,您给小太爷再用一支?小太爷也是伤员!”
“你可拉倒吧,你还能动弹,那八个娃娃动都动不了,给你保住就行列,治好?我是兽医,么办法!”
“……”孟烦了沉默了,这人命如草的世界,能活着己经很不错了。
夜里,孟烦了抱着手枪辗转反侧,他想治腿,想活着,能活着,谁想死?傻子才去杀鬼子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孟烦了找到在那里和要麻喂豆饼吃草的不辣,将他拉倒一边,西处看了看,确定没人:
“小太爷得高人指点,城东有小东洋,咱们去干一票,昨天给咱们猪肉炖粉条的林老板收鬼子狗牌。我只要两个,剩下都是你的,一块5个大洋,怎么样,敢不敢?”
“小东洋?扯卵蛋,拿头打?烧火棍?老子的枪早就变成烧火棍咯!”
“您瞧好了!”说着,他拿出林跃给的另一盒子弹。这时的孟烦了觉得自己被算计了,连自己会找不辣都算计好了。
想了一晚上的他,最终还是想去看看,是活着重要,还是保腿重要,他没有想明白,就是想去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破庙的门楣己经塌了半边,歪歪扭扭地挂着块朽木,上面的“菩萨”二字只剩个“萨”字还能辨认。
孟烦了猫着腰溜进去,鞋底踩在碎砖上发出咯吱声。殿里黑洞洞的,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煤油味。他屏住呼吸,准备悄悄摸进去——
“砰!”
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身后的残碑上,碎石溅了他一脸。孟烦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躲到柱子后面,心脏狂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八嘎!什么人?”一个生硬的中文声音响起。
孟烦了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M1911抖得像筛糠。
他数着心跳,一、二、三……猛地探出身,朝着声音来源扣动扳机!
“小东洋,真有小东洋!三个,有三个,烦啦,小心!小东洋,我##你姥姥!”听见鬼子的喊声,不辣赶紧开枪还击。
“砰!”
子弹打在泥墙上,溅起一片土灰。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孟烦了连滚带爬追过去,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月光,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正往神台后面钻。
他咬着牙追上去,却被地上的瓦砾绊倒,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人影猛地转身,手里的刺刀闪着寒光刺来!孟烦了下意识一滚,刺刀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布料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后悔了,不该来的,眼睁睁的看着刺刀就要落下来,他抖得更厉害了,枪都拿不稳。
“砰!”
一声枪响,人影晃了晃,倒在地上不动了。
“烦啦,没事吧?”解决了另一边的不辣这时出现在孟烦了的身边。
孟烦了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挣扎着爬过去,扒下那人的裤子,果然是个日本人?
“狗日的……,谢了,要不是你,小太爷就去下边报道了!”孟烦了骂了一句,手指在那人胸前摸索,没有!居然没有!
他有点慌了,把三个人挨个摸了一遍,结果一块都没有摸到!
“烦啦,你在摸啥?”不辣好奇的问到,只见孟烦了也不拿战利品,就在死人身上摸来摸去,越摸还越抖得厉害,看的不辣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神台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俩猛地回头,只见另一个黑影举着枪对准了他们!”
“不要动!别开枪!”
孟烦了脑子“嗡”的一声,完了,还有一个!他下意识举起手,却看见那黑影放下枪,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迷龙?你怎么在这儿?吓死小太爷了!”
“老子半夜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好给你收尸!”
“呦,我谢谢您嘞!让您失望了,小太爷没死成!”
迷龙愣了一下“瘪犊子不识好歹,别在外面瞎晃荡,走了,回了。”
“可是小太爷辛辛苦苦杀得间谍没有兵牌,怎么和林老板交换药品呀?林老板说兵牌换药品,小太爷没找到,不是白打工了么!”
“你不是很聪明么?”迷龙一巴掌拍在孟烦了脑袋上,“瘪犊子玩意儿,三八大盖不算呀?手枪不算呀?”
孟烦了恍然点点头,“呵,小太爷魔障了。”他摸了摸胳膊,又看了看破庙外漆黑的夜空,被不辣扶着,瘸着腿往林跃的铺子走去。
铺子的灯还亮着,小醉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林跃坐在旁边擦枪。听见门响,林跃头也不抬:
“回来了?”
孟烦了把缴获的物资拍在柜台上,叮当作响:“给,三个鬼子!”
林跃拿起缴获的物资看了看,又看了看孟烦胳膊上的绷带:“受伤了?狗牌呢”
“小伤。”孟烦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副骄傲的样子怎么也藏不住“间谍有个屁的狗牌,小太爷说杀了三个就三个,盘尼西林呢?再给小太爷5个大洋!”
林跃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兑换好的盘尼西林,扔在他面前:“拿着,大洋没有,换吃的,用的!老子这里又不是当铺。”
孟烦了抱起一箱罐头,也不管5个大洋够不够换,首接塞给不辣,拿上盘尼西林,转身就走,却听见林跃在身后说:“等等。”
他回头,看见林跃扔过来一个纸包:“伤药,抹上。”
以为林跃要和他算罐头钱的孟烦了接住纸包,捏了捏,里面是细腻的粉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别扭,最后只是“哼”了一声,瘸着腿走了。
林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看了看趴在柜台上的小醉,轻轻叹了口气。战争,从未远离,而他们,不过是这乱世中挣扎求生的蝼蚁罢了。
小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锅锅……麻辣火锅……”
林跃笑了笑,给她披上外衣,继续擦枪。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生活,总要继续。哪怕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要努力活下去,带着希望,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