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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如同无数冰冷的针，扎在暴露的皮肤上。
温度还在急剧下降，张大川的右腿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处，冷汗混着雪水浸透了破棉袄。
“大川哥…你怎么样了？”林晚秋跪在雪地里，用胳膊徒劳地试图帮他调整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别…别管我…”张大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牙齿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咯咯作响，“快…快翻过去…招娣…招娣在等…” 他用尽力气推了林晚秋一把，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我就在这…等你！快去！天…天黑透就完了！”
林晚秋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异常坚定的脸，又望向垭口方向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未知山谷。她知道，张大川说的是唯一的生路。她必须翻过去，找到招娣，再想办法回来救他！
“等我！大川哥！你一定要等我！”林晚秋抹掉脸上的冰泪，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她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的破棉袄，不由分说地裹在张大川身上，又把包袱里最后一点干粮和装着草药的布包塞进他怀里。
然后，她深深看了一眼张大川，猛地转身，用奋力扒开深雪，朝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垭口，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
风雪更大了，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灌进她的领口、袖口，冻得她浑身麻木，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翻过去！找到招娣！救大川哥！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秋终于连滚带爬地翻过了“鬼见愁”垭口。风雪似乎小了一些，眼前是一个被群山环抱、死寂得如同坟墓般的狭小山谷——死葫芦沟。
十几户低矮破败的石屋散落在谷底，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牲畜粪便和劣质酥油茶的古怪气味。
几头牦牛拴在避风的角落，发出低沉的哞叫，证实了老猎户的话。
这里，就是“哑羊倌”！
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贸然进村，只能借着暮色和风雪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壁向下摸索，寻找羊圈的踪迹。收据上“哑羊倌”的代号，让她首觉招娣的处境可能与羊有关。
她一刻不停地搜索着，终于在村子最偏僻、靠近山崖的一个背风处，她发现了一个由粗糙石块垒成的、半露天的巨大羊圈。
羊圈外围着一圈低矮的、象征性的篱笆。圈里黑压压地挤着几十头绵羊，散发着浓烈的膻臊气。
而就在羊圈最里面，紧贴着冰冷石壁的地方，林晚秋看到了让她血液瞬间凝固的景象！
一个瘦小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干草和羊粪的地上！那孩子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看不出颜色的皮袍子，赤着脚，脚踝冻得青紫发黑，脚上布满了冻疮和裂口。
最刺眼的是，一根粗糙的麻绳，一头拴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另一头则系在羊圈角落一根深深打入冻土里的木桩上！
风雪吹开了她额前纠结的乱发，露出一张脏污不堪、却让林晚秋瞬间认出的小脸——招娣！她的二女儿！
招娣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冻僵了，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羊羔取暖。
她嘴唇干裂发紫，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喉咙处似乎有一道浅浅的、不自然的疤痕。
巨大的悲愤和心痛让林晚秋几乎要冲过去！但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羊圈旁边，一个裹着厚厚皮袍、抱着酒囊、醉醺醺的男人正靠在一个避风的草垛旁打盹，怀里还抱着一把破旧的猎叉。
硬闯，不仅救不了招娣，自己也会搭进去！
怎么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雪渐歇，天色越来越暗。一旦看守醒来，或者村里人发现她这个生人，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立刻行动！
突然，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晚秋的脑海！
老猎户说过，这山里的人，最是迷信鬼神！尤其是这“鬼见愁”附近！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听过的、关于山鬼的恐怖传说。然后，她猛地伏低身体，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羊圈另一侧，一个靠近悬崖、风声最烈的上风口。
她将身体紧贴冰冷的石壁，面对着羊圈和那个看守的方向。
然后，她仰起头，对着漆黑如墨、风雪呼啸的夜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痛苦、愤怒、绝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一声凄厉无比、非人般的尖啸！
“呜嗷——————！！！”
那声音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又像地狱恶鬼的哭嚎，穿透呼啸的风雪，在死寂的山谷中骤然炸响！尖利、悠长、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寒意，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呜嗷——————！！！”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到极点的啸声，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了看守的耳朵里！
“妈呀——！” 醉醺醺的看守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从草垛上弹了起来，酒意瞬间被惊飞！
他怀里的酒囊啪嗒掉在雪地上，猎叉也差点脱手。他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朝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风雪稍歇的昏暗夜色中，羊圈对面的悬崖边，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张牙舞爪地对着夜空发出凄厉的嚎叫！
那黑影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扑下来！
“山…山鬼！是山鬼啊！！山鬼来索命了！！” 看守吓得屁滚尿流，双腿抖得像筛糠，哪里还顾得上羊圈里的“小哑巴”！
他连滚带爬，连猎叉都顾不上捡，嘴里发出不成调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朝着村里亮着微弱灯光的石屋方向亡命奔逃！“救命啊——！山鬼吃人啦——！”
看守的惨叫和狂奔瞬间惊动了整个死寂的村落！几户人家的门被猛地拉开，有人影惊惶地探出头张望，听到“山鬼”的呼喊，再看到远处悬崖边那晃动的恐怖黑影，顿时也吓得魂不附体！
惊呼声、关门声、叫喊声响成一片，整个小山村瞬间陷入一片迷信的恐慌之中，再无人敢靠近羊圈半步！
林晚秋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她强撑着发软的身体，停止长啸，如同真正的鬼魅般，借着黑暗和村中混乱的掩护，飞快地冲向羊圈！
招娣己经被那恐怖的啸声和看守的惨叫惊醒，正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抱着羊羔瑟瑟发抖，小脸煞白，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招娣！别怕！是娘！娘来救你了！”林晚秋冲到木桩旁，一边急促地低语，一边用冻得僵硬的手指疯狂地去解那根拴在女儿脚踝上的、冻得硬邦邦的麻绳！
粗糙的麻绳勒进了皮肉，冻得粘在一起，极难解开。林晚秋又急又痛，首接用牙去咬！
“唔…”招娣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女人，听着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看着那疯狂咬绳的动作，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她彻底呆住。
娘？是娘吗？那个只在模糊记忆和绝望梦境中出现过的娘？
“咔！”麻绳终于被咬断！
林晚秋一把将招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抱进怀里！用那件破棉袄紧紧裹住她，转身就朝着垭口方向冲去！
招娣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和狂奔的颠簸彻底惊醒！她僵硬的身体在那无比熟悉、刻入骨髓的气息包裹下，瞬间软化！
五年被当作牲口、被叫作“哑巴”、被铁链绳索禁锢、被寒冷和恐惧吞噬的黑暗岁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救赎之光狠狠撕裂！
她伸出枯瘦冰冷的小手，死死抓住了林晚秋胸前的衣襟，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那张在夜色中模糊却无比真实的脸庞。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思念和失声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那道禁锢她声音的无形枷锁！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受伤的、几乎被遗忘如何发声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震撼的呼喊：
“娘——！”
这声嘶哑的“娘——！”，饱含着五年无声的血泪，如同泣血的杜鹃，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在死寂的山谷中骤然炸响！声音不大，却震得林晚秋浑身剧颤，泪水瞬间决堤！
林晚秋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感受着怀中那微弱却真实的颤抖和那声嘶哑的呼唤，所有的疲惫、恐惧、伤痛都化作了奔涌的力量！
她不再停留，抱着招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风雪依旧肆虐的垭口，朝着张大川等待的方向，发足狂奔！
招娣将小脸深深埋进母亲的颈窝，感受着那久违的、属于母亲的温暖和奔跑带来的风，小小的手臂紧紧环抱着林晚秋的脖子。
五年了，她终于能喊出那个字了。风雪依旧刺骨，前路依旧黑暗，但母亲的怀抱，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和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