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场的焦坑如同大地张开的漆黑伤口,弥漫着浓烈的焦糊、金属熔化和血肉烧灼的混合恶臭。陆小饭蜷缩在坑底,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中沉沉浮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千疮百孔的肺腑,带出带着焦灰和血腥味的气流。胸口那块漆黑的石头碎片,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深入骨髓的寂灭寒气,将残存的生机都冻得摇摇欲坠。
更可怕的是体内。经脉如同被野火燎过的枯藤,寸寸断裂、焦黑、萎缩,感受不到丝毫炁的流动。丹田气海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的黑暗,曾经金光熠熠的《食为天》石碑虚影早己消散无踪,连同那引动煞火的狂暴力量一起,被彻底剥夺。废人。彻彻底底的废人。比初到泥洼巷推着破车卖猪油拌饭时更加不堪。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陆老板!撑住!撑住啊!”李铁头焦急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他不敢轻易触碰陆小饭焦黑的身体,只能徒劳地跪在坑边,一遍遍地喊着,试图唤回那微弱的意识。
阿土小小的身体趴在坑边,乌溜溜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小爪子死死抠着坑沿的焦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悲鸣。他将那本焦黑的《炁膳本纪》和几块地脉石心碎片,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陆小饭焦黑的手边,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
焦黑的指尖,触碰到笔记粗糙卷曲的封面。那触感冰凉,带着劫后余生的坚韧。陆小饭干裂焦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滚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流声:“火…还没灭…”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呵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废料场死寂的哀伤。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丹峰执法殿清场!”
“这废料场己被划为‘秽煞污染区’,闲杂人等即刻离开!违者以同罪论处!”
“坑里那个!死了没有?没死也拖走!别脏了这地方!”
七八个穿着丹峰低级执事服饰的修士,在一个面色倨傲、三角眼透着精明刻薄的中年执事带领下,粗暴地分开围在坑边、惊魂未定的散修和矿工,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他们腰间悬挂着制式的锁链和药囊,眼神冷漠,看着深坑里焦黑的陆小饭和坑边悲切的李铁头、阿土,如同看着一堆需要清理的垃圾。
带头的三角眼执事姓钱,是执法殿底层的小管事,专门负责清理“净火行动”后的战场。他捏着鼻子,嫌恶地扫了一眼巨大的焦坑和坑底不形的陆小饭,目光随即被坑边散落的几块暗褐色地脉石心碎片吸引。虽然只是边角料,但蕴含的纯净土炁在这种污秽之地显得格外珍贵。
“哟?还有好东西?”钱执事绿豆眼一亮,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他大手一挥,对手下命令道:“把坑里那个废物拖出来扔到‘秽物坑’去!还有这几块石头,充公入库!”他指着那几块地脉石心碎片。
“是!”几个低级执事应声,挽起袖子就要下炕。
“你们敢!”李铁头猛地站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钱执事,虽然气息虚弱(之前被净火余波波及),但一股属于剑修的锋锐之气还是下意识地爆发出来,将几个低级执事逼得后退一步。
“呵?一个经脉淤塞的废物剑修,也敢阻拦丹峰执法?”钱执事三角眼一眯,脸上露出不屑的狞笑,“看来是活腻歪了!一起拿下!”
他身后一名炼气三层的执事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掐诀,一道带着禁锢之力的淡黄色灵力绳索如同毒蛇般射向李铁头!
李铁头怒吼一声,想要拔剑,但之前强行催动剑气抵抗净火余波,早己是强弩之末。他刚一动,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那道灵力绳索瞬间缠绕上来,将他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铁头叔!”阿土惊恐地尖叫。
“小妖怪,滚一边去!”另一个执事不耐烦地一脚踹向阿土。
阿土小小的身体被踹得飞出去,重重摔在焦土上,痛得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呜咽,头顶那点嫩金色的尖尖都黯淡了。
“拖人!拿石头!”钱执事志得意满地下令。
两个执事狞笑着跳下深坑,伸手就抓向蜷缩在地上的陆小饭!
就在那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焦黑身体的瞬间——
“嗬…嗬…”
坑底,那具焦黑的“尸体”喉咙里突然发出极其怪异的嗬嗬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冰寒!
紧接着,陆小饭焦黑开裂的眼皮猛地掀开!露出的不是眼珠,而是两团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仿佛连接着永恒的寂灭深渊!
“啊!”跳下坑的两个执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冰寒,以陆小饭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一次,没有黑色涟漪,但那纯粹的寂灭气息却如同实质!坑底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两个执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
钱执事在炕上也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寒意,脸色骤变!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那双漆黑的眼睛,厉声喝道:“装神弄鬼!把他给我拖出来!”
就在这时,陆小饭那只焦黑、微微抬起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指向了散落在手边的几块地脉石心碎片。指尖在碎片上极其艰难地划拉着,像是在书写,又像是在勾画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歪歪扭扭的、如同火焰升腾的“火”字!
做完这个动作,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漆黑的眼睛缓缓闭上,头一歪,再次陷入沉寂。那股令人窒息的寂灭寒意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坑底的两个执事如同虚脱般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妈的!邪门!”钱执事骂了一句,但坑底那几块地脉石心碎片散发的土炁诱惑实在太大了。他强压下心悸,催促道:“快!把人拖出来!石头拿走!”
两个执事不敢再碰陆小饭,粗暴地用脚将他焦黑的身体往坑边踢,像对待一截朽木。另一个执事则迅速捡起那几块地脉石心碎片,献宝似的递给钱执事。
“哼,算你们识相!”钱执事掂量着手中温润沉重的石头,贪婪地笑了。他瞥了一眼被捆成粽子、目眦欲裂的李铁头,又看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土,以及周围敢怒不敢言的散修矿工,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优悦感油然而生。
“走!下一处!”他大手一挥,带着手下,如同得胜的将军,押着李铁头,拿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废料场这片废墟。
焦坑边,只剩下绝望的阿土,和坑底那具被踢到边缘、如同焦炭般的身体。
“呜…呜…”阿土爬到陆小饭身边,小小的爪子颤抖着去碰他焦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焦土上。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巨兽的血,涂抹在废料场这片巨大的疮疤上,更添凄凉。
坑底,陆小饭焦黑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寂灭…寂灭石…胸口那块碎片的名字,如同冰锥般刺入他混沌的意识。极致的冰寒,冻结一切,包括那焚身的煞火,包括那灭魂的净火…但也冻结了他的生机,冻结了他的力量…
《食为天》石碑…引煞为肴,化浊为清…那十六个字在死寂的识海中艰难地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
化浊为清…寂灭…也是一种“浊”?一种冻结万物、归于虚无的“浊”?它…能被“化”吗?能被引为“肴”吗?
一个疯狂到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裂的火星,骤然闪现!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焦黑的手臂,一点一点地,伸向自己的胸口。焦炭般的皮肤被撕裂,露出底下同样焦黑的肌肉,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冰寒的侵蚀。
终于,他沾满血污焦灰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紧贴着胸骨的、冰冷的硬物。他咬紧牙关,忍受着那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一点点地将那块漆黑的寂灭石碎片,从皮肉模糊的伤口中,抠了出来!
碎片只有半个巴掌大,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镜,却散发着吞噬光线的死寂气息。仅仅是握在手中,陆小饭就感觉自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被这冰冷的黑洞吸走。
他颤抖着,将这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碎片,极其缓慢地,递向坑边哭泣的阿土。
“嗬…水…锅…”他喉咙里滚动着,发出破败风箱般的气流声。
阿土被他的动作惊得停止了哭泣,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石头,又看看陆小饭焦黑脸上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哀求的眼神。
小家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陆小饭的信任战胜了恐惧。他伸出小手,颤抖着接过那块冰冷刺骨的寂灭石碎片。入手的一刹那,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气瞬间蔓延,连呜咽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烧…火…”陆小饭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投向不远处倒塌的废墟里,那个被掩埋了大半、歪斜露出的燧人灶一角。
阿土明白了。他抱着那块冰冷刺骨的石头,小小的身体因为寒意而剧烈颤抖,却咬着牙,连滚爬爬地跑向那倒塌的废墟。他指挥着几只通体黝黑的噬金蚁,用它们锋利的颚足啃噬掉压住灶台的几块沉重焦木。很快,那尊青黑色、布满玄奥纹路的燧人灶残骸,被从废墟中清理出来。它被爆炸掀飞,扭曲变形,顶部塌陷,但主体结构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破碎。
阿土找来那个充当锅具的妖兽头盖骨(也被熏得焦黑变形),架在燧人灶残骸上方。他吃力地抱着寂灭石碎片,想要放进头盖骨里,但那石头太冷了,冻得他小手发麻。
陆小饭在坑底看着,焦黑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水…加…”
阿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飞快地跑到废料场边缘一个积着污浊雨水的小水洼,用头盖骨舀了大半股浑浊腥臭的泥水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漆黑冰冷的寂灭石碎片,放入了盛满污水的头盖骨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腥臭的白气猛地升腾而起!头盖骨里的污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白霜,瞬间冻结成冰!连头盖骨本身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阿土吓得后退一步。
“烧…火…”陆小饭在坑底再次艰难地提示,目光死死盯着那冻结的头盖骨。
火?阿土茫然地看着周围。废料场只有焦土和废墟,哪里还有火?
陆小饭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了废料堆深处,那些还在闷烧着、冒着缕缕黑烟的残骸余烬。
阿土眼睛一亮!他飞快地跑过去,不顾灼热,用几块焦黑的兽骨从余烬中扒拉出几块尚有余温的、暗红色的炭块,小心翼翼地捧了回来。
他将这几块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炭块,塞进了燧人灶残骸下方的进火口。
几块小小的余烬炭块,面对那冻结了整个头盖骨的极致冰寒,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可笑。
时间一点点流逝。炭块的热量在冰寒的压制下迅速消散,渐渐变得灰白冰冷。头盖骨依旧被厚厚的冰壳覆盖,里面的寂灭石碎片散发着亘古的冰寒。
失败了?阿土的小脸上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陆小饭焦黑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再次猛地睁开!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将残存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意念,狠狠撞向胸口那寂灭石留下的空洞!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屈热力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从他焦黑的胸膛透出,遥遥指向那燧人灶!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那几块即将熄灭的、灰白的炭块,中心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细小的暗红色火星!
这一点火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在它闪现的瞬间!燧人灶残骸上那些玄奥的纹路,猛地亮起一丝极其黯淡的红光!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吸力从灶中传出!废料场弥漫的、稀薄到极致的煞气和浊气,如同受到牵引的涓涓细流,瞬间涌入灶台!
轰!
那一点微弱的暗红火星,在得到这缕“浊煞”之炁的滋养后,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暴涨!化作一小簇深红色的、跳跃的火焰!虽然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一种焚尽万物的凶戾气息!
煞火!重燃!
深红色的煞火贪婪地舔舐着头盖骨底部厚厚的冰壳。冰与火的对抗!刺耳的“嗤嗤”声伴随着浓烈的白气不断蒸腾!冰壳在凶戾的煞火灼烧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消融、变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阿土蜷缩在燧人灶旁,小小的身体在冰火交织的诡异温度中瑟瑟发抖,却死死盯着那簇跳跃的深红火焰,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终于!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头盖骨底部的冰壳被彻底烧穿!深红的煞火首接接触到了冻结的污水冰坨!
滋啦——!!!
更加剧烈的反应爆发!冰坨迅速融化、沸腾!漆黑冰冷的寂灭石碎片在滚烫的污水中沉浮,散发出的极致寒气与煞火的凶戾高温激烈冲突、湮灭!浑浊的污水在冰与火的交锋中剧烈翻滚、沸腾,颜色变得极其诡异——如同稀释的墨汁,却又泛着丝丝缕缕深红的血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污浊腥臭、冰寒死寂、以及一丝被强行提炼出的、极其微弱的…纯净生机气息,弥漫开来!
成了?!
陆小饭在坑底,意识几乎被剧痛和冰寒彻底磨灭,仅凭一丝执念维系。当那股诡异的气息飘来时,他如同濒死的鱼嗅到了水汽,挣扎着抬起头。
阿土看着头盖骨里翻滚的、墨汁般泛着血光的诡异汤水,又看看坑底陆小饭那双漆黑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对陆小饭的信任压倒了恐惧。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焦黑的兽骨,从那滚烫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头盖骨里,舀出小半勺粘稠、漆黑、如同深渊浓缩物的汤汁。
汤汁滚烫,却又散发着刺骨的冰寒,两种极端的感觉诡异并存。
阿土捧着这半勺诡异的“汤”,连滚爬爬地滑下深坑,来到陆小饭身边。他颤抖着小手,将那勺散发着死亡与生机混合气息的汤汁,小心翼翼地凑到陆小饭焦黑干裂的唇边。
陆小饭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了嘴。
冰冷的、滚烫的、污浊的、带着一丝奇异生机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烙铁与万年寒冰的混合物!极致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残存的神经!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剧烈地抽搐起来!
“呃…嗬嗬…”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加奇异的感觉!那霸道的冰寒与灼热在他体内碰撞、湮灭、融合!胸口那块被抠出寂灭石后留下的空洞伤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痒!那被寂灭寒气冻结、坏死的焦黑血肉,竟然在这诡异的汤力作用下,开始缓慢地蠕动、剥离!新生的、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焦炭般的伤口边缘滋生!
更让陆小饭心神剧震的是!他那如同被野火燎过、寸寸断裂焦黑的经脉,在这冰火交织的汤力冲刷下,竟然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刺痛和麻痒!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冰针和火苗,在那些焦枯的废墟中穿梭、灼烧、冰冻!一些最微小的、尚未完全断绝的经脉末梢,在这极致的刺激下,竟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这碗用寂灭石和煞火、污水熬炼出的诡异“汤”,没有立刻修复他的经脉,却如同最霸道的药引,将他体内沉寂的死寂和残留的煞火余毒彻底引爆、中和!在毁灭的废墟上,强行撕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重燃生机的缝隙!
“啊——!”陆小饭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宣泄的长嘶,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脱力,软倒在坑底的焦土上,昏死过去。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绵长的韵律。
阿土看着陆小饭胸口伤口边缘那新生的肉芽,又看看他不再剧烈抽搐的身体,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和茫然。他伸出小爪子,轻轻碰了碰那新生的肉芽,温热的触感让他安心了不少。
夜色彻底笼罩了废料场。废墟中,那簇深红色的煞火在燧人灶残骸中跳跃着,将阿土小小的身影映照在焦黑的坑壁上。他守着昏迷的陆小饭,守着那尊残破的灶台,守着那本焦黑的笔记,如同守着废墟中最后一缕倔强的炊烟。
寂静中,只有煞火舔舐头盖骨残余冰壳的“嗤嗤”声,和陆小饭那微弱却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几个胆大的矿工和散修,在远处观望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焦坑边缘。他们看着坑底昏迷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的陆小饭,看着那新垒的坟包,看着那在废墟中跳跃的深红火焰,还有阿土小小的守护身影。
他们沉默着。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敬畏?同情?还是…一丝微弱的、被点燃的希望?
一个断了条胳膊、脸色蜡黄的老矿工,佝偻着腰,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颤巍巍地走到坑边。他看着头盖骨里残余的、墨汁般泛着血光的诡异汤汁,又看看自己那条断臂处隐隐作痛的旧伤,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绝。
他解下腰间一个破旧的皮水囊,倒掉里面浑浊的泥水,然后极其小心地,用皮水囊从滚烫的头盖骨里,舀了浅浅一层那漆黑的汤汁。汤汁滚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老矿工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赴死般,仰头将那一小口诡异的汤汁灌了下去!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断臂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但几息之后,那剧痛竟然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和松快!常年被丹毒和阴寒湿气折磨的关节,似乎都灵活了一些!蜡黄的脸上更是涌起一抹极其不正常的、却充满生机的红晕!
“有…有效!”老矿工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坑底昏迷的陆小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陆小饭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一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围观的散修和矿工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人群骚动起来!那些被丹毒折磨、被伤痛困扰、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们,看着老矿工的变化,眼中燃起了近乎疯狂的希冀!
“给我一点!求求你!”
“我腿断了三年了!给我试试!”
“我有灵石!我买!”
人群涌向燧人灶残骸,涌向那头盖骨里残余的诡异汤汁!场面瞬间失控!
阿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坏了,小小的身体挡在头盖骨前,呲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头顶嫩金色的尖尖都竖了起来!几只噬金蚁感应到他的愤怒,从废墟中爬出,挡在人群前面。
“滚开!小妖怪!”
“别挡道!”
混乱中,有人伸手去推搡阿土,有人试图抢夺头盖骨!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
“都——给——我——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坑底爆发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暴怒!
人群瞬间一静!
只见坑底,那具焦黑的身体,不知何时竟挣扎着坐了起来!陆小饭焦黑的脸上,那双眼睛再次睁开!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漆黑,而是恢复了正常的、布满血丝的眼白和漆黑的瞳孔!只是那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怒火!他胸口那处新生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焦黑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那股气势,却如同苏醒的凶兽,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那几个试图抢夺汤水的人,最终落在那个跪地磕头的老矿工身上。
“这汤…不是仙丹。”陆小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是猛药!是毒!也是…一线生机!”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想喝?可以。”
他抬起焦黑的手指,指向废料场深处,指向那片堆积如山的垃圾,指向老修士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把这里…清理干净。把老前辈的坟…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清理干净?”人群愣住了。
“对。”陆小饭喘息着,支撑着身体不倒下,“搬走垃圾,平整土地。这里,以后就是‘炊烟小筑’的地界!想喝汤…就得干活!”
人群面面相觑,看着那焦黑身影眼中不容置疑的火焰,又看看老矿工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最终,对那“一线生机”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惰性。
一个断了腿的汉子,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兽骨,拄着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堆腐烂的垃圾。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沉默地行动起来。他们不再争抢那残余的汤汁,而是开始清理这片巨大的废墟,搬运焦黑的残骸,填平坑洼的土地。
阿土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他不再阻止,而是指挥着几只噬金蚁,钻入废墟深处,帮忙清理那些沉重的金属碎片。
陆小饭靠在焦黑的坑壁上,看着眼前这一幕,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看着那跳跃的深红煞火,看着那被清理出来的燧人灶残骸,看着那些在废墟中默默劳作的身影,看着老修士坟前被重新垒好的石块…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混合着胸口的剧痛和冰寒,悄然在他死寂的丹田深处,点燃了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星火。
火种…真的…还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