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洼巷的黎明,是在压抑的寂静与紧张的忙碌中到来的。丹峰的黑甲卫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封锁着所有出路,高空那无形的“天罗”监控,如同悬顶之剑,散发着冰冷的窥视感。但废料场废墟之上,幸存的人们己经不再只是绝望地等待。
陆小饭被安置在燧人灶残骸旁,借着灶壁残余的温热和那罐温热的草药汤,他破碎的身体与黯淡的心火玉种,正以龟速却不可逆转的趋势缓慢修复着。他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悠长,胸口那点灰白薪火的光芒稳定而温润,如同沉睡火种。
李铁头和王伯成了临时的主心骨。
“丹峰的狗崽子封了路,想困死我们!做梦!”李铁头站在一块较高的断壁上,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陆老板用命给我们挣来了喘息的机会!我们不能干等着!清理废墟,收集所有能用的东西!吃的,喝的,能当武器、能加固掩体的石头、废铁,一样都别落下!”
“李爷说得对!”一个断了条胳膊、用布带草草包扎的汉子红着眼睛吼道,“老子这条胳膊是废了,但还有一条!挖!把能吃的草根树皮都挖出来!把能砸死人的石头都搬过来!”
求生的意志被彻底点燃。几十个幸存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他们沉默地搬开焦黑的梁柱,清理着瓦砾,在废墟中仔细搜寻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半袋被烟熏黑的粟米、几块凝固的动物油脂、锈迹斑斑但还算结实的铁片、断裂的木棍、甚至是大块沉重、棱角分明的矿石…
燧人灶残骸周围,被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王伯指挥着几个妇人,用收集到的破木板、茅草和石块,勉强搭起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简陋棚子,将昏迷的陆小饭和熬药的陶罐护在里面。棚子的一角,还堆放着收集来的、为数不多的“物资”。
阿土小小的身影在废墟中灵活地穿梭。她不再哭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坚定。她的小手在焦土和瓦砾间翻找着,不时捡起一小块还算干净的矿石碎片,或是几根未被完全烧毁的坚韧藤蔓,小心翼翼地抱回来,堆放在棚子角落的“物资堆”里。
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半截青黑色的燧人灶残骸,以及灶台周围焦黑的土地。一种模糊的、源自血脉的亲切感,让她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 * *
废墟深处,燧人灶残骸扎根的地底。
之前燧人意志苏醒、引动净火焚灭丹霞、乃至最后吞天噬地爆发混沌神威时,狂暴的能量不仅在地表留下了恐怖的痕迹,更深入地脉,在灶台下方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巨大的能量淤积带。
这里充斥着驳杂狂暴的力量:残留的净火真意、血纹铜精的阳和金炁、被吞噬炼化后残留的丹峰修士能量渣滓、以及被强行抽取的泥洼巷污浊煞气和怨念…种种力量相互冲突、湮灭、又奇异地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如同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熔炉。
在这片狂暴能量淤积带的最深处,靠近燧人灶根基的地方,一点微弱到极致、却蕴含着混沌初开般生机的灰白光芒,如同深埋地核的火种,正缓慢而坚定地搏动着。这光芒,正是陆小饭引动薪火、沟通燧人灶时,残留在灶体本源深处的一缕新生“灶灵”雏形!
这缕雏形极其微弱,灵智混沌,如同初生的婴儿。但它本能地渴求着“养分”,渴求着能让它壮大、稳固的存在。
地表之上,阿土一次次地靠近灶台,她那纯净的、带着对陆小饭担忧和对家园眷恋的微弱意念,如同最轻柔的雨丝,透过焦土,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被这深埋地底的“灶灵”雏形捕捉、吸收。
每一次吸收,那点灰白光芒就微不可察地明亮、凝实一丝。同时,这缕雏形也本能地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安抚和引导意味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向着地底更广阔的黑暗扩散开去…
* * *
泥洼巷外围,靠近鬼哭林边缘的一处巨大矿渣堆下。
这里是废料场最污秽、最死寂的角落之一,常年弥漫着矿石分解产生的有毒废气和金属锈蚀的腥气,连最顽强的杂草都难以生存。然而,在这矿渣堆的深处,一个被厚重金属废料和潮湿淤泥掩盖的洞穴中,却生存着一群奇异的生命。
噬金蚁。
阿土之前唤醒、啃噬过燧人灶污垢的那种暗金色蚂蚁。
但与之前零散的工蚁不同,这里的蚁群规模庞大得惊人!洞穴西通八达,深入地下数十丈,如同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无数暗金色的工蚁如同潮水般在通道中川流不息,搬运着从矿渣中啃噬下来的、蕴含着微弱金铁之气的矿石碎屑。洞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粘液构筑的巢室,一只体型远超同类、通体呈现出暗金与银白交错的金属光泽、复眼闪烁着冰冷红光的蚁后,正伏在巢室中央,庞大的腹部规律地蠕动着,产下一枚枚珍珠大小的蚁卵。
蚁群井然有序,沉默而高效。它们以废料中的金属为食,甲壳坚硬,口器锋利,是这片死寂之地真正的霸主。
然而此刻,整个庞大的地下蚁巢,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凝滞”。
所有的工蚁停止了搬运,触角高高竖起,不安地颤抖着。兵蚁摩擦着锋利的口器,发出低沉的嘶鸣。连那只庞大的蚁后,也停止了产卵,巨大的复眼转向洞穴深处的某个方向,红光闪烁不定。
一股微弱、却带着无法抗拒的、源自更高生命层次的意志波动,如同水波般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和矿渣,清晰地传递到了每一只噬金蚁的意识中!
这波动,古老、威严,带着混沌初开的火焰气息,却又夹杂着一丝新生的、渴望“养分”的稚嫩呼唤。正是源自燧人灶残骸地底深处,那缕新生的“灶灵”雏形!
这股意志波动,对于以金属为食、甲壳蕴含着微弱金行之气的噬金蚁群来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沙漠中的甘泉!那是它们生命本能深处最渴望的“源初之火”的气息!是能让它们甲壳更坚、口器更利、族群更加强大的终极吸引!
“嘶——!”
短暂的凝滞后,蚁后猛地发出一声尖锐高昂的嘶鸣!这嘶鸣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刹那间,整个地下王国沸腾了!
无数暗金色的洪流从各个通道疯狂涌出!不再是零散的工蚁,而是由体型更大、甲壳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口器如同精钢剪刀般的兵蚁为先锋,后方跟随着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工蚁大军!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废料场中央,那散发出“源初之火”气息的方向!
蚁群如同决堤的暗金洪流,冲出矿渣堆,无视了地面上弥漫的淡淡毒气和污秽泥沼,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规模,朝着燧人灶残骸所在的位置,浩浩荡荡地奔袭而去!它们尖锐的节肢踩踏在焦土瓦砾上,发出密集如雨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恐怖的声浪!
废料场上,正在清理废墟、搬运石块的幸存者们,突然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动!
“地…地龙翻身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不…不对!你们看那边!”一个眼尖的矿工指着鬼哭林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涌动的暗金色浪潮,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焦黑的废墟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迅速“矮”了下去!那是…无穷无尽的蚂蚁!每一只都有拇指大小,甲壳暗金,口器闪烁着寒光!
“噬…噬金蚁潮!是矿坑深处的噬金蚁潮!完了!全完了!”有老矿工认出了这恐怖的景象,发出绝望的哀嚎。这种蚂蚁的恐怖,他们早有耳闻,所过之处,连精铁都能啃噬殆尽!
恐慌瞬间炸开!刚刚凝聚起来的秩序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绝望蔓延的瞬间——
那片汹涌的暗金色蚁潮,在冲到距离燧人灶残骸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时,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猛地停滞了下来!
所有的噬金蚁,无论兵蚁还是工蚁,全都朝着那半截青黑色的灶台,低下了狰狞的头颅,触角紧贴地面,整个庞大的蚁群,呈现出一种无比诡异的…**朝拜**姿态!
紧接着,在幸存者们呆滞的目光中,蚁群动了。
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也没有啃噬任何建筑。
兵蚁锋锐的口器,开始切割、搬运废墟中那些沉重、巨大、棱角分明的矿石和金属废料!
工蚁则如同最高效的运输队,用它们强壮有力的颚部,或扛或推,将一块块沉重的矿石、断裂的金属梁柱,甚至是大块的焦黑岩石,朝着燧人灶残骸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搬运过去!
它们的目标,似乎是要将那些沉重、巨大、难以被人类利用的“废料”,搬运到神灶周围,堆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