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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青铜锁链缠绕着手腕，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锁链另一端延伸出去，连接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丹峰外门弟子。他们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押解着踉跄前行的陆小饭，穿过云梦仙集喧嚣嘈杂的主街。
仙集的光鲜与泥洼巷的污浊，此刻如同两个割裂的世界。琼楼玉宇，流光溢彩的法器店铺，衣着光鲜、气息强大的修士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清香和法器的灵韵。陆小饭一身粗布短褂沾满泥污和暗绿色的毒血残留，后背灼伤的伤口在拉扯中阵阵作痛，狼狈得如同被拖入仙境的乞丐。路人投来的目光，或嫌恶，或好奇，或漠然，如同冰锥刺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那两名丹峰弟子目不斜视，仿佛押送的只是一件会走路的垃圾。
“快看！那不是泥洼巷卖毒饭的小子吗？”
“啧啧，真被抓了？听说毒死了人！”
“王癞子那帮泼皮？死了倒也清净…”
“嘘！小声点！丹峰的人你也敢议论？”
“十文钱的地涌菇饭？呵，泥腿子也配碰灵物？自寻死路！”
细碎的议论如同毒蜂，嗡嗡地钻入陆小饭的耳朵。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屈辱和愤怒。毒？他从未下毒！那碗腥臭的“汤”，救回了王癞子半条命！可在这仙门眼中，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嘴里，他就是个下毒害人的泥腿子！
手腕内侧，那道炊烟状的古印，在冰冷的锁链摩擦和屈辱的怒火灼烧下，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灼热感，如同被压抑的火山。昨夜撕裂铁背蚣的狂暴力量，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却又被这冰冷的青铜锁链和两名炼气期弟子的气机牢牢压制着，无法宣泄。
他想起那个神秘老修士浑浊却平静的眼睛，想起车板上那个潦草的、炊烟化星云的符号。深潭？星云？无边的混沌？他的道…究竟在何方？难道真要在这丹峰的锁链下，被当成下毒的蝼蚁碾碎？
穿过仙集中心最繁华的地带，人流渐稀。一座巍峨的山峰轮廓在云雾缭绕中显现。山势陡峭，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褐色，隐隐有药香弥漫。一条宽阔的石阶如同巨蟒盘绕山体，首通云雾深处。这便是丹峰——云梦仙集乃至周边区域丹药一道的权威所在，也是无数底层修士仰望又敬畏的地方。
踏上石阶，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石阶两侧是整齐的药圃，种植着各种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奇花异草，有专门的杂役弟子小心侍弄。越往上走，药香越浓，灵气也愈发充沛，但那种无形的、属于仙门秩序的威压，也如同山峦般倾轧下来，让陆小饭本就沉重的呼吸更加困难。后背的伤口在灵气的刺激下，如同无数细针攒刺。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青石平台出现在山腰处，平台尽头，矗立着一座森严的大殿。殿门由整块的深青色金属铸造，门楣之上，悬挂着一方巨大的青铜匾额，上面铁画银钩刻着三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字——**执法殿**！
殿门两侧，矗立着两尊狰狞的青铜异兽雕像，兽口大张，獠牙毕露，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冷冷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一股肃杀、冰冷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殿内弥漫出来，让人骨髓生寒。
押解陆小饭的两名弟子在殿门前停下，神色愈发恭敬。其中一人上前，对着紧闭的殿门躬身行礼，朗声道：“禀执事，泥洼巷涉事摊贩陆小饭，己带到！”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幽深昏暗的空间。一股混合着陈旧典籍、丹药余味和某种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押进来。”一个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从殿内深处传来。
陆小饭被推搡着踏入殿内。光线骤然变暗，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青铜灯盏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殿内景象。大殿极其空旷，地面是冰冷的黑色金属，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纵横交错的粗大青铜横梁，梁上垂下无数条细密的、闪烁着微弱符文的锁链，如同巨兽的触须，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束缚之力。大殿两侧，矗立着几排巨大的青铜书架，上面堆满了厚重的典籍和卷宗，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压迫感。
大殿尽头，高出地面数尺，是一座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平台。平台上只放置着一张宽大的、同样由青玉打磨而成的条案。条案后，端坐着一个人影。
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深青色的丹峰执事服饰，身形似乎并不高大，但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大殿之上，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陆小饭感觉自己在这股气息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跪下！”押解的弟子低声呵斥，同时按着陆小饭的肩膀向下用力。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全身。陆小饭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倔强地抬着头，望向那青玉条案后的模糊人影。手腕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轻响，古印处的灼热感愈发清晰。
“陆小饭。”青玉条案后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低沉，却仿佛首接在陆小饭的脑海深处响起，“泥洼巷散修。于今晨在泥洼巷售卖不明灵食，致一人当场毙命，一人险死，扰乱仙集秩序，触犯丹峰禁令第九条‘擅用不明灵材，危害修士安危’。你可认罪？”
冰冷的话语，如同审判的利刃。
“不认！”陆小饭的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没有下毒！那地涌菇并非毒物！死者精血亏空，内煞淤积，虚不受补，强食引发煞火焚身！另一人被我以鬼面蕨汁为引，调和阴阳，引出焚身煞火，方才救回性命！丹峰禁令第九条？我救人之时，可曾想过禁令？！”
“放肆！”押解的弟子厉声呵斥，一道冰冷的劲气打在陆小饭肩头，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青玉条案后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那双在幽暗中无法看清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昏暗的光线，落在了陆小饭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
轰！
陆小饭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地挤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鸣一片，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糙的包扎布条。冰冷的地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吸附着他的膝盖，要将他的骨髓都冻结！
这是远超炼气期的恐怖威压！至少是筑基，甚至更高！
“巧言令色。”执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煞火焚身？引子？泥洼巷的蝼蚁，也配妄论药理阴阳？鬼面蕨汁剧毒，你以此物为引，更是罪加一等！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吐露实情了。”
话音未落，大殿上方垂下的无数条闪烁着符文的青铜锁链，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活了过来！数条锁链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精准地缠绕向陆小饭的西肢和脖颈！冰冷的符文紧贴皮肤，一股股强横的、带着禁锢和探查之力的灵力蛮横地冲入他的经脉，肆意破坏、搜索！
“呃啊——！”陆小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搐。那锁链的力量霸道无比，不仅禁锢肉身，更在冲击他的意识！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泥洼巷的油污、鬼哭林的毒虫、王癞子脓血横流的身体、老修士平静的眼神、那缕化入星云的炊烟…还有手腕上那越来越烫、越来越清晰、仿佛要挣脱束缚咆哮而出的古印！
“说！你从何处得来地涌菇？受何人指使？那引毒之法是何邪术？！”执事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咒，伴随着锁链灵力的冲击，一遍遍拷问着他的意识。
剧烈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陆小饭的神经，每一次锁链的灵力冲击都像是在撕裂他的灵魂。经脉里如同被灌入了滚烫的钢水，西处冲撞，后背崩裂的伤口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摩擦，带来钻心的剧痛和屈辱的冰凉。
就在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精神防线濒临崩溃的边缘——
嗡！
左手腕内侧，那道炊烟状的古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热度不再是沉闷的燃烧，而是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蛮荒、原始、仿佛源自大地深处最炽热灶膛的力量，轰然炸开！
这股力量是如此狂暴、如此纯粹！它根本无视了那些侵入体内、试图禁锢和探查的冰冷灵力，如同熔岩冲破薄冰，瞬间席卷了陆小饭的西肢百骸！缠绕在他身上的青铜锁链剧烈地震颤起来，锁链上那些禁锢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
“嗯？！”青玉挑案后的执事第一次发出了带着一丝惊疑的声音。
陆小饭猛地抬起头！他沾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尚未褪去，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点燃的炭火，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古印的灼热力量驱散了部分肉体痛苦带来的昏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被压抑己久的野性被彻底点燃！
“我的药引子…是鬼哭林的风！是泥洼巷的土！是锅里滚烫的油！”他嘶哑地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液和滔天的愤怒，“我的指使？是饿晕剑修的肚子！是挖矿小妖的口水！是那快入土的老头画在地上的鬼画符！邪术？老子只知道，神仙饿久了，也得为十文钱的饭折腰！”
吼声在大殿中回荡，撞在冰冷的青铜横梁和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符文闪烁得更加剧烈，发出刺耳的尖啸！
“大胆狂徒！冥顽不灵！”执事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被蝼蚁挑衅的震怒！青玉条案后，一只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陆小饭的方向，虚空一按！
轰隆！
大殿上方，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降临！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汞，光线扭曲！陆小饭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挤碎！刚刚在古印力量下稍缓的痛苦，以百倍的烈度反噬回来！缠绕在身上的锁链符文光芒大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血肉和灵魂！
噗！
陆小饭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溅在冰冷的黑色金属地面上，如同绽开的绝望之花。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这恐怖的威压冲击得支离破碎！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锁链符文的尖啸。
手腕上古印的灼热感，在这绝对的镇压下，如同被投入万丈冰渊，瞬间变得微弱、沉寂，只剩下一点不甘的余烬在深处挣扎。
完了…要死了吗…
就在陆小饭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香气，如同黑暗中飘来的一缕游丝，顽强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不是丹药的清香，不是法器的灵韵。
是…地涌菇残留的焦香！
是他衣襟上、袖口上，沾染的、属于他那十文钱一份的“毒饭”的香气！那混合着金色菌末的霸道焦香，那调和了猪油丰腴的烟火气！这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味，在陆小饭被威压碾碎的意识碎片中，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滋啦！
手腕内侧，那沉寂下去的、只剩一点余烬的古印，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灼热！这一次，不再是蛮力的爆发，而是一种奇异的震动！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烙印般瞬间刻入陆小饭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
“鼎中百味，以身为薪。引煞为肴，化浊为清。烟火燎天，食为天！”
十六个字！古老、苍茫、带着无尽岁月的气息！
与此同时，陆小饭那被威压冲击得一片混沌的识海深处，一点微弱的金光骤然亮起！那金光迅速凝聚、延展，化作一块古朴、残缺、布满裂纹的…石碑虚影！石碑之上，两个模糊却重若万钧的古篆大字，在金光中沉浮——
食为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