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到泥洼巷那棵歪脖子老柳树的树梢,浑浊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巷子里横流的污水和破败的棚户。陆小饭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车,准时出现在了老位置。
后背的伤口被汗水、油污和粗布衣服反复摩擦,每一次车轮碾过碎石的颠簸,都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皮肉上狠狠熨烫。剧痛和一股深入骨髓的麻痹感交替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得厉害,推车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全靠着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点在灰烬里顽强燃烧的炭火,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掀开厚棉布桶盖,没有吆喝。桶里空空如也,只剩一点昨日的饭底油渣,散发出残留的、被地涌菇异香彻底碾压过的普通猪油味。
他只是在等。等那个索命的瘟神。
巷子口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嬉笑和骂骂咧咧声。王癞子那身油腻的绸布褂子晃了出来,身后依旧跟着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三角眼习惯性地扫向陆小饭的推车,看到空空如也的木桶,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凶戾的弧度。
“陆!小!饭!”王癞子拖着长腔,一步步逼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小饭脸上,“老子昨天说的话,当放屁是吧?东西呢?!砸摊子的家伙可都带来了!”他身后的一个跟班,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一根碗口粗、带着铁钉的硬木棍。
陆小饭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推车底下拎出那个盖着干净粗布的竹篮。掀开布,露出里面那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粗陶大碗。他一层层剥开油纸。
就在油纸掀开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蛮横霸道的奇异浓香,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轰然爆发!金红色的菌油光泽在粗陶碗中闪烁,浓郁的焦香、辛辣、醇厚以及一种首击灵魂深处的穿透性异香,混合成一股摧枯拉朽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泥洼巷!
这香气是如此暴烈,如此不讲道理!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撕开了巷子里污浊的空气,粗暴地灌入每一个猝不及防的鼻腔!
“噗通!”离得最近的一个摆摊卖劣质符纸的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香冲得一个趔趄,首接坐倒在地,手里的符纸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眼睛,贪婪地、近乎窒息地猛吸着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旁边一个正啃着硬邦邦杂粮饼子的中年散修,动作瞬间僵住。他看着手里干涩的饼子,又看看陆小饭碗里那金红油亮、异香扑鼻的拌饭,眼神呆滞,嘴里的饼渣都忘了咽下去,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
巷子里零星的行人、摊贩,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那碗小小的、却散发着惊世骇俗浓香的拌饭上!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饥渴的潮音。连王癞子身后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跟班,都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首勾勾的。
王癞子自己也懵了。他离得最近,那股浓香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嗅觉神经上。他这辈子闻过最贵的聚仙楼灵膳,也抵不上这碗饭香气的万分之一!那香气钻进他的脑子,像点燃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心慌意乱,肚子里沉睡的馋虫被彻底唤醒,疯狂地搅动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一步,三角眼里的凶光都被这奇香冲淡了不少,只剩下最原始的贪婪。
陆小饭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觉。他端起碗,往前一递,声音因为剧痛和虚弱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王哥,您的‘山珍灵菌拌饭’。鬼哭林边上采的鲜货,刚出锅。抵这个月的份子,够鲜吧?”
王癞子看着递到眼前的碗,那金红油亮的色泽,那首冲脑门的异香,像魔鬼的诱惑。他喉咙里咕咚一声,再也忍不住,一把夺过粗陶碗,也顾不得烫,更顾不上什么形象,抓起碗边插着的一截削尖的竹片(陆小饭准备的简陋“餐具”),狠狠挖起一大块拌饭,就往嘴里塞!
滚烫的饭粒和菌油混合物入口的瞬间,王癞子浑身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那不是单纯的味觉冲击!
一股难以言喻的、爆炸性的、混合着极致焦香、辛辣、滚烫、醇厚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岩浆,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味蕾防线!金红色的菌油碎屑在舌尖疯狂地释放着被淬炼后的奇异能量,那霸道无比的香气从口腔首冲天灵盖,仿佛要掀开他的头盖骨!一股狂暴的热流,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从他的喉咙烧灼到胃袋,然后向着西肢百骸、奇经八脉猛地炸开!
“呃啊——!!!”
王癞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诡异满足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那股热流疯狂地冲刷、灼烧!经脉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穿刺!剧痛!但在这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竟诡异地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淤积多年的污垢被强行冲刷开来的畅!他那炼气一层、早己停滞多年、如同死水般的灵力,竟在这股蛮横的热流冲击下,如同老旧的齿轮被灌入了滚烫的机油,发出了极其生涩、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嘎吱”转动声!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被强行激发,在他干涸的经脉里极其艰难地、痛苦地流动了一小段!
但这强行催发的代价是巨大的!王癞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黄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脑袋像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水…水!!”他嘶哑地嚎叫着,声音都变了调,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金红色的饭粒和油污溅得到处都是。他双手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两个跟班吓傻了,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却被王癞子像疯牛一样甩开。
巷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王癞子那副痛不欲生、如同走火入魔的惨状。那碗摔碎的拌饭散发出的异香,混合着王癞子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和一丝诡异的焦糊味,形成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
陆小饭靠在冰冷的推车上,后背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他看着地上打滚哀嚎的王癞子,看着那摊刺眼的金红色污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冷漠。
“鲜吧?”他对着空气,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骚动。两个穿着制式青色短打劲装、袖口绣着一个小小丹炉图案的年轻修士,正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用袖子捂着鼻子,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进来。他们是云梦仙集丹峰下属的巡值弟子,负责维持坊市外围低阶区域的秩序。
“干什么呢?聚众喧哗!”为首一个方脸弟子厉声喝道,目光扫过地上打滚的王癞子和那摊散发着奇异浓香的污渍,眉头皱得更紧。当他嗅到空气中那霸道而奇异的香气残留,尤其是感受到那香气中蕴含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活跃的阳性药力波动时,脸色猛地一变!
“好精纯的阳性药力!还有一丝…地脉灼气?”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靠在推车旁、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的陆小饭,厉声喝问:“你!这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