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席卷了整个广州府。
皇帝派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安,为钦差,前来广州。
知府府邸内,李文忠将一只名贵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狂喜!
“来了!哈哈,他终于来了!”他状若疯癫地对王猛和刘庆喊道,“王安!是陛下的心腹!是来给那小子收尸的!”
王猛也一脸激动:“大人英明!咱们的奏折起了作用!”
“快!”李文忠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把准备好的‘证据’都给我备齐!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府外,是另一番光景。
无数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逍遥王府门前,他们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站着,或跪着,双手合十,为里面的那位“活菩萨”祈福。
他们不懂朝堂的凶险,只知道,谁让他们吃饱了饭,谁给了他们尊严。
王府的演武场上,八百将士列阵整齐,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他们眼中也有着不安。
朱瞻圻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都听说了?”
无人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天子派人来,是来奖赏我们的!”
将士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你们,是剿灭海盗,保境安民的英雄!”朱瞻圻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是什么乱臣贼子!都给我把胸膛挺起来!拿出你们的气势!让京城来的天使看看,我广州的兵,是什么样子!”
“吼!”
八百将士齐声怒吼,那股不安,瞬间被一股昂扬的战意所取代!
王府书房内。
喜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王爷!王爷!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朱瞻圻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佩剑,头也不抬。
“急什么?”
“那可是王安!司礼监的王公公!”喜儿的声音都变了调,“听说他……他杀人不眨眼啊!落在他手里,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朱瞻圻放下佩剑,终于看了他一眼。
“所以呢?”
“所以……所以咱们怎么办啊!”喜儿快哭了。
朱瞻圻笑了。他走到墙角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前,用钥匙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叠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账本。
他随手拿起一册,在喜儿面前晃了晃。
“急什么?”朱瞻圻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咱们的底牌,早就准备好了。”
数日后,广州港。
与朱瞻圻来时那污水横流、恶臭熏天的景象截然不同,今日的码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地面甚至被黄土铺过。
广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身穿崭新的官服,垂手肃立,一派迎接天朝上使的盛大场面。
远处,钦差的船队,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堡垒,缓缓靠岸。
船头,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身影,静静矗立。
他面容白净,没有胡须,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但那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码头上的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他就是王安。
“恭迎王公公!”李文忠第一个谄媚地迎了上去,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王安走下船,对李文忠等人的阿谀奉承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这焕然一新的码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人群的最后方。
“逍遥王,”他尖细的嗓音响起,不响,却清晰地压过了海浪声,“何在?”
朱瞻圻身穿一身玄色王爵常服,带着喜儿和几名护卫,不卑不亢地从人群中走出。
他走到王安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臣朱瞻圻,恭迎天使。”
王安眯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打量一件货物般,上上下下地审视着朱瞻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声音又尖又细。
“王爷,您这广州,可真是热闹非凡啊。”
“杂家远在京城,都听说了您的赫赫威名。”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朱瞻圻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只是不知,您这威名……是忠,还是奸呢?”
这诛心之问,让周围偷听的官员们,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朱瞻圻却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杀机,他缓缓首起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是忠是奸,公公一看便知。”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公一路舟车劳顿,李知府的接风宴想必也准备好了。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先随本王西处看看?”
“看看如今的广州,与您想象中的,有何不同?”
李文忠的脸瞬间僵住了,他准备的盛宴,就这么被无视了?
王安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兴趣。
他没有理会李文忠,而是对着朱瞻圻,点了点头。
“好。”
“杂家,就先看看王爷您的‘治下’。”
接下来的半天,成了李文忠、王猛等人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时光。
王安没有进官府,没有入豪宅。
在朱瞻圻的陪同下,他走上了那热火朝天的码头。
他亲眼看到,一个个衣衫褴褛却精神的苦力,在搬完货物后,从王府设立的账房手中,领到了一串串叮当作响的铜钱。
他看到那些苦力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朴实的笑容。
王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文忠。
李文忠的额头,冒出了第一层冷汗。
王安又来到了城外的滩涂。
他亲眼看到,那片曾经只长野草的盐碱地,如今被开垦得整整齐齐。
一垄垄绿色的藤蔓下,工人们正挖出一个个硕大的红薯。
几个孩子抱着刚烤熟的红薯,吃得满嘴金黄,见到王爷,还奶声奶气地喊着“活菩萨”。
王安拿起一块烤红薯,咬了一口,香甜软糯。
他看着那些百姓眼中对朱瞻圻毫不掩饰的爱戴与崇敬。
王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头,又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文忠。
李文忠的官袍,己经被冷汗浸湿了大半,脸色开始发白。
最后,王安检阅了那支“讨逆义军”。
他看到了那令行禁止的纪律,看到了那杀气腾腾的眼神,看到了那演练起来如同精密杀戮机器的“鸳鸯阵”。
王安的目光,落在了广州卫指挥使王猛的身上。
王猛的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巡视完毕,天色己晚。
逍遥王府正堂,灯火通明。
王安高坐主位,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手,将巡视时沾染的尘土,一点点擦去。
朱瞻圻与李文忠等人分坐两侧。
堂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王安放下了丝帕,抬起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了。”
“都别演了。”
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平静!
“把你们各自的状子,都呈上来吧!”
“杂家,就在这,替万岁爷……”
“——审一审这广州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