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小雅变得异常固执。她开始偷偷地收拾东西,把能带的食物、水、药品、一把家里能找到的最长的水果刀,都塞进一个结实的登山包里。
她反复研究着苏玉梅那本旧地图册,用铅笔在上面勾画着可能的路线,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生火焰。
苏玉梅看着女儿忙碌而沉默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激烈的挣扎。
她害怕,怕得浑身发抖。但看着女儿眼中那越来越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之火,她作为母亲的本能又在痛苦地呐喊:不能让囡囡在这里枯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让她活下去!
终于,在一个相对平静的午后,小雅背上了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水果刀,站在了苏玉梅面前。
“妈,我决定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去‘新希望城’。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苏玉梅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那个在阳光下撒娇要吃糖醋排骨的小女孩不见了,眼前是一个被恐惧淬炼过、被绝望逼迫着快速成长的战士。
她的心碎了,又被一种悲壮的勇气填满。
“囡囡……”苏玉梅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女儿冰凉的脸颊,泪水汹涌而出,“外面……太危险了……”
“我知道。”小雅抓住母亲的手,用力握紧,仿佛要传递给她力量,“但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妈,我想活下去!我想让你也活下去!我们一起去新希望城!去找爸爸!广播里说那里有无线电,也许能找到爸爸的消息!”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尽管这幻想脆弱得像肥皂泡。
苏玉梅看着女儿眼中那孤注一掷的、对生的渴望,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她猛地抱紧女儿,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她的声音哽咽却坚定。
母女俩紧紧相拥,泪水交织在一起,是诀别的悲伤,也是踏上绝路的悲壮。
她们迅速做出决定:苏玉梅留下!不是放弃,而是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
理由残酷而现实:
小雅年轻,体力更好,反应更快,独自穿越危险地带生存几率更大。
苏玉梅年纪大了,腿脚早年受过伤,跑不快,会成为女儿的致命拖累。两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更容易被发现。苏玉梅留下,还能为女儿争取逃脱时间。
最后的堡垒与希望:老屋还有少量物资和水井。
苏玉梅留下坚守,万一女儿路上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被迫折返,这里还是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据点。
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丈夫陈卫国真的能奇迹般地回来,她必须在这里等他!这是他们一家团聚最后的、渺茫的希望之地。
苏玉梅告诉女儿,她会守着这座老屋,守着灯塔的方向,虽然灯塔己不再亮起。只要她活着一天,囡囡就知道有一个地方永远在等着她,指引她回家的方向。她要成为女儿心中那盏不灭的灯!
“不!妈!我不要丢下你!”小雅崩溃大哭,死死抓着母亲的衣服。
“听话!囡囡!”苏玉梅用力掰开女儿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决绝,“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活着,妈才有盼头!你找到新希望城,找到你爸,再带人回来接妈!妈在这里等你们!妈一定会等到你们回来!”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誓言,尽管她的心早己被撕裂。
她把家里最后几块压缩饼干、一小瓶珍贵的消炎药和所有的饮用水都塞进了女儿的背包。“这个你拿着!”
她又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个用蓝丝带系着的、五岁小雅做的生日贺卡,珍重地放进女儿背包最内侧的口袋,“带着它,就像妈妈在你身边。想妈妈了,就看看它。”
小雅哭得几乎昏厥,在母亲近乎强迫的推搡下,被送到了后院的矮墙边。这里是她们观察到的、相对安全的薄弱点。
“走!快走!趁现在!”苏玉梅用力把女儿托上墙头,声音嘶哑地催促,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雅趴在墙头,最后看了一眼母亲。苏玉梅站在破败的小院里,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身形佝偻,却像一棵扎根在悬崖边的老树,用尽生命的力量挺立着,眼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沉如海的爱。
“妈——!”小雅发出一声心碎的哭喊,猛地翻下墙头,消失在墙外死寂的巷道里。
苏玉梅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女儿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小院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她紧紧攥着女儿刚才因为挣扎而遗落在地上的一小截蓝色丝带,仿佛攥着最后的温度。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担忧、恐惧和刻骨的悲伤。
她不知道女儿能否穿越那片地狱。
她不知道丈夫是否还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任何一个人回来。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活下去。像钉子一样钉在这座充满死亡回忆的老屋里。为了那个渺茫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等待”。
她艰难地爬起来,锁死后院的门,又用能找到的所有重物顶住。
然后,她一步一步,挪到二楼的窗边。那里视野最好,可以看到女儿离开的方向,也可以远远眺望滨海灯塔那沉默的轮廓——尽管它己不再发光。
她坐在窗边冰冷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截蓝色丝带,目光死死地盯着女儿消失的巷口。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守望者,一座在末日废墟中为爱而生的、悲伤的灯塔。
太阳渐渐西沉,将破败的城市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苏玉梅的身影在窗边凝固成一尊绝望的雕像。她的等待,从这一天起,便踏入了漫长而无望的七年。
首到那个穿着邮政制服、带着冰冷铭牌和迟来诀别的女子出现,才让这绝望的守望,迎来了最终的、破碎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