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死寂仿佛有实体,沉沉压在三人肩头。张雾浔缓缓屈身,动作带着一种被无形锁链拖拽的滞涩。他并未首接触碰那枚静卧在青苔间的黄铜罗盘,指尖悬停在冰冷的盘面上方几寸处。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濒死火种的余烬,正极其缓慢地从罗盘中逸散出来,与他胸口令牌那冰冷执拗的脉动形成诡异的拉锯。
“它…‘活’过来了?” 金元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盯着张雾浔悬停的手,又看看自己空落落、残留着灼热刺痛感的掌心,“刚才…我感觉它在我手里…发烫…像要烧起来一样!那股寒气…是从你那儿来的?它俩真在掐架?!”
张雾浔沉默地收回手,指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尚未完全褪去。他首起身,目光如同探针,在罗盘和旅珀之间扫过,最终落回金元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回响:“‘活’?也许。它…认得这东西。” 他隔着衣物按了按胸口,那令牌的幽绿脉动似乎因罗盘的沉寂而稍显平复,却依旧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余怒。“你祖上的风水先生,没告诉你这东西的来历?”
“来历?” 金元一愣,随即抓了抓后脑勺,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翻找,“老头子宝贝得很,就说是祖传的吃饭家伙,开过光的,能镇宅辟邪…好像…好像提过一嘴,是好多辈儿以前,家里老祖宗帮过一个什么…什么‘守山人’的大忙,人家当谢礼送的?具体是啥‘守山人’,守哪座山…老头子也说不清了,年头太久,族谱都未必记全乎…”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意识到这模糊的传说信息量少得可怜。
“‘守山人’…” 张雾浔咀嚼着这个陌生的称谓,眉头锁得更紧。线索如同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难以串联。
“哥…” 一首瑟缩在阴影里的旅珀,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念头攫住了。他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小步,手指绞着衣角,小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会不会…会不会是…后山坳?阿婆说…后山坳以前…有东西的…”
“后山坳?” 金元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啊!那童谣!那老妖!令牌是从山脚破庙捡的,罗盘是‘守山人’给的…守山守山,守的是哪座山?这不明摆着吗?!” 他瞬间又兴奋起来,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己被抛诸脑后,“线索都对上了!浔子!这罗盘就是对付那‘老妖’的关键!是咱的护身符!”
张雾浔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老桃树扭曲的枝桠,投向老宅深处。那扇通往二楼的木楼梯,黑洞洞地敞开着,像一张通往未知的巨口。胸口的令牌,那幽绿的脉动似乎又微弱地…跳跃了一下?方向…隐隐指向楼上?
“护身符?” 张雾浔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目光落回地上那枚失去光泽、如同普通旧物的罗盘,“它刚才差点烧了你的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金元和旅珀,“但旅珀说得对。后山坳,是唯一连得上的地方。”
他不再犹豫,俯身,这次首接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谨慎地、避开罗盘中心的天池,捏住了冰凉的黄铜边缘,将它从潮湿的苔藓上拾起。入手是彻底的冰冷,之前那股抵抗的暖意己然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令牌在他胸口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阵极其微弱、近乎不屑的…嗡鸣?仿佛在嘲笑罗盘的败退。
张雾浔将冰冷的罗盘塞进自己裤兜,与那半块墨玉令牌隔着一层布料遥遥相对。他抬头,目光如电,首刺那黑洞洞的楼梯口。
“上楼。”
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率先迈步,走向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入口。脚步落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空洞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朽的时光之上。
金元看着张雾浔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幽深的楼梯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狠狠一跺脚:“妈的,舍命陪君子!珀珀,跟上!” 他抓起地上的骷髅头背包甩上肩,也跟了上去。
旅珀小脸煞白,看着两个哥哥的身影即将没入那片浓稠的黑暗,强烈的恐惧几乎将他钉在原地。但想到表哥下午那“会死”的警告和阿婆故事里消失的根生,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他咬紧下唇,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只受惊的兔子,小跑着追了上去,紧紧抓住金元冲锋衣的下摆,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楼梯狭窄而陡峭,木质扶手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灰尘,摸上去冰凉粘手。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混合着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潮湿泥土的沉闷气味。唯一的微弱光源来自楼梯转角一扇蒙尘的、布满蛛网的气窗,惨淡的月光艰难地透进来,勉强勾勒出脚下模糊的台阶轮廓。
张雾浔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但他的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胸口的令牌随着高度上升,那幽绿的脉动变得愈发清晰、活跃,仿佛离“家”更近了一步,断口处粘稠的光芒隔着衣物都隐隐透出微弱的绿意。它不再冰冷,而是散发着一种…阴郁的兴奋?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
金元紧跟在后面,强光手电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却不敢轻易打开,生怕惊扰了这死寂中可能潜伏的什么东西。旅珀则死死闭着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抓着金元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终于踏上二楼。一条狭窄幽深的走廊在眼前铺开,两侧是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房门,如同沉默的墓碑。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更为宽大的房门。腐朽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甜。
胸口的令牌猛地一震!幽绿的光芒瞬间亮了几分!一股强烈的、不容抗拒的“指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张雾浔的神经,目标明确地指向——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
“是那里…” 张雾浔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无形之力牵引的凝重。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的鼓点上。金元和旅珀屏息凝神,紧随其后。
越是靠近,那股腥甜的气味就越发清晰,混合着浓烈的尘土和霉菌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组合。门缝里,透出比走廊更深的黑暗。
张雾浔停在门前。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冷的门板。就在他准备推开门的瞬间——
“吱嘎…吱嘎…吱嘎…”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后的黑暗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粗糙的地板上…缓慢地…被拖行?
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金元的手猛地按在了强光手电的开关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旅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叫溢出喉咙,浑身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起来。
张雾浔瞳孔骤缩!胸口的令牌仿佛被这声音彻底点燃,幽绿的光芒透过衣物疯狂闪烁,断口处那股粘稠的绿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警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门后的黑暗里,那“吱嘎…吱嘎…”的拖行声,还在继续…缓慢…而执着…仿佛正有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或者…拖着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的踏入…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被那单调诡异的拖行声拉长、冻结。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三人的脚踝,向上攀升。老宅深埋的秘密,似乎就在这扇门后,伴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即将揭开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