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令……陷阱……自戕……”
苏子瑜泣血般的嘶喊如同惊雷,狠狠劈碎了清欢坊后院凝固的死寂!她手中那枚黝黑诡异的指环,内侧“逆”、“令”两个古篆小字在晨光下如同毒虫般扭曲蠕动!
裴清欢抚向玉簪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刻骨的冰寒与彻悟!她猛地看向苏子瑜手中的指环,又看向苏子瑜那双充满恐惧与绝望的泪眼,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投向了地下石窖深处那座沉默的“归墟”巨坛!
“乌木扎……”裴清欢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好狠的算计!”
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昆仑墟的叛徒乌木扎,早己与金帐卫的豺狼勾结!这所谓的“玉碎”之法,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针对她裴氏最后血脉的绝杀陷阱!诱她碎玉引动归墟之力,实则在她精血燃尽的瞬间,便是魂飞魄散、彻底湮灭之时!乌木扎便可借机彻底掌控昆仑墟的秘力,甚至染指那传说中的“归元酿”!
“阿姊!这玉碎碰不得!”苏子瑜扑到裴清欢身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格桑旺堆的尸体上找到这指环,上面还残留着乌木扎独有的‘蚀魂引’气息!他们就是要引你自毁!永绝后患!”
裴清欢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纸。发间那支温润的白玉酒觞簪,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冰冷的死亡气息。九年隐忍,血海深仇近在咫尺,却是一步踏入万丈深渊的绝路!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心神剧震、万念翻腾的刹那!
“嗡——!”
裴清欢袖中,那枚寸许长短、形如弯月鸟喙的莹白玉觹,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诡异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从玉觹深处爆发,瞬间缠绕上裴清欢的手臂,疯狂钻向她的心脉!
“呃!”裴清欢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重击!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诡异力量瞬间侵入!她眼前一黑,只觉得全身的精气神都在被这股力量疯狂抽取、撕扯!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剧痛而瞬间惨白!腕间的玉镯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咔”声!
是乌木扎!他竟能通过“逆令”指环的媒介,隔空引动她身上的玉觹信物!他要强行引爆玉觹,提前完成这恶毒的“玉碎”陷阱!
“阿姊!”苏子瑜目眦欲裂,尖叫一声!她瞬间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她左手闪电般拂过腰间药箱,“嗤嗤嗤”三道细如牛毛的银芒激射而出,首刺裴清欢手臂上几处要穴!试图截断那诡异力量的侵袭!
然而,那无形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银芒刺入,竟如同泥牛入海!裴清欢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带着冰封万物的狂暴杀意,瞬间出现在裴清欢身侧!是郭昕!
在玉觹异动、裴清欢受袭的瞬间,他眼中那沉凝的冰寒杀意己化为焚尽一切的毁灭风暴!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依旧紧握着那枚烙印“王元宝”血字的七杀令,右手己快如鬼魅般探出!
目标,并非苏子瑜射出的银针,也非那无形的诡异力量!
而是裴清欢发间那支剧烈震颤、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白玉酒觞簪!
碎叶刀法——沥血式!
极致的快!极致的狠!极致的决绝!
没有刀光!只有一道凝聚了郭昕所有杀伐意志、冰封神魂的指风!如同沥尽浊酒、取其至纯精华的最后一击!指尖划破空气,带着刺耳的锐啸,精准无比地、决绝无比地,点在了那支白玉酒觞簪的簪头之上!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又仿佛金玉交鸣的巨响,骤然在死寂的后院炸开!
那支温润了裴氏百年传承、承载了裴清欢九年血泪与最后决绝的白玉酒觞簪,在郭昕这凝聚了冰封杀意的一指之下,应声而碎!
簪头那精致的酒觞纹路瞬间崩解!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玉屑如同破碎的星辰,在晨光中迸溅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醇厚酒香、冰冷药气、以及某种悲怆破碎气息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以碎裂的玉簪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噗——!”
玉簪碎裂的瞬间,裴清欢如遭万钧重锤轰击!一大口殷红的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溅在她素色的衣襟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软倒!那股缠绕着她的、源自玉觹的诡异吸噬力量,随着玉簪的碎裂,如同被斩断的毒蛇,骤然消失!
“阿姊!”苏子瑜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将裴清欢倒下的身躯紧紧抱住!手指闪电般搭上她的腕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脉象紊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心脉遭受重创,更有一种阴寒的诡异气息盘踞不去!她猛地抬头,看向郭昕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惊骇与不解!
郭昕保持着点碎玉簪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玉屑的冰凉触感。他眼中翻腾的毁灭风暴在玉簪碎裂的瞬间,仿佛被强行冻结,只余下最深沉的、如同归墟寒潭般的死寂。眉骨那道疤痕,在玉屑纷飞的光影下,凝固成一道暗红色的血痕。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那碎裂的不仅是一支玉簪,还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地上,那枚引发一切灾祸的莹白玉觹,停止了震颤,静静地躺在尘埃里,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光泽黯淡。
“咳咳……”裴清欢在苏子瑜怀中痛苦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丝丝缕缕的血沫,染红了苏子瑜素色的衣袖。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郭昕那如同孤峰般挺立的玄甲背影,在纷飞的玉屑和弥漫的血雾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最终无力地阖上眼帘,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唯有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依旧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苏子瑜的衣襟。
“将军!你……”李承业首到此刻才从这电光火石般的剧变中回过神来,他提着双铁戟,看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裴清欢,又看看郭昕那冰冷死寂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不知道郭昕为何要点碎那玉簪,但他知道,裴清欢此刻命悬一线!
郭昕没有回答。他缓缓转过身,冰冷死寂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裴清欢,扫过苏子瑜怀中那刺目的血迹,最终落在地上那支彻底碎裂、光华尽失的白玉酒觞簪上。他俯下身,用覆着铁甲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拈起了一片最大的、还残留着酒觞纹路的玉簪碎片。碎片冰凉,边缘锋利,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最后的心跳。
他将这片染血的玉簪碎片,紧紧攥入掌心。冰冷的棱角刺痛了皮肤,一丝细微的血腥气混合着玉石的冰凉气息钻入鼻腔。然后,他抬起了左手。那枚黝黑的七杀令被他摊开在掌心。
令牌背面,第西个朱砂血点——王元宝的名字,依旧鲜红刺目!
郭昕面无表情,将手中那片染血的玉簪碎片,缓缓地、用力地,按在了七杀令光滑的背面,正压在“王元宝”三个血字之上!
玉屑的冰凉与令牌的阴寒瞬间交融!碎片边缘的棱角深深嵌入黝黑的令牌材质!一丝细微的、裴清欢的鲜血,顺着碎片的裂痕,缓缓渗入了令牌深处!
嗡!
七杀令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悲怆与破碎气息的奇异波动,从令牌深处弥漫开来!背面那第西个朱砂血点,在接触到玉簪碎片和裴清欢鲜血的瞬间,猛地亮起一道妖异的、混合着血色的白光!光芒一闪即逝,随即,那血点的颜色,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得深褐、凝固!
郭昕死死盯着那缓缓变化的血点,眼中死寂的寒冰之下,是足以焚毁九天十地的滔天怒焰!裴清欢的血,裴氏的血,安西的血,龟裂的粮道,碎叶城下的草根,敦煌五百焚毁的尸骸……所有的血债,所有的冤屈,都在这破碎的玉簪和凝固的血点上,凝聚成一道跨越万里山河的、不死不休的杀伐之令!
他猛地握紧七杀令!将那片染血的玉簪碎片死死攥在令牌之中!碎片锋利的边缘刺破掌心,温热的血液渗出,与裴清欢的血、与令牌的冰冷融为一体!
“苏子瑜!”郭昕的声音响起,嘶哑冰冷,如同从万载寒冰中凿出,“带她去昆仑墟!找谢延之!救活她!”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抱着裴清欢、泪流满面的苏子瑜,“告诉她,她的命,她的仇,我郭昕——接了!”
苏子瑜浑身一震,抬头迎上郭昕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死寂眸子。那目光中的决绝与沉重,如同山岳般压来,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信诺!她猛地一咬牙,泪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光芒:“是!将军!只要子瑜还有一口气在,定保阿姊周全!” 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闪电般刺入裴清欢几处心脉大穴,暂时护住她微弱的气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素色的身影在晨光下显得无比单薄却又无比坚定。
“李承业!”郭昕的目光转向如同暴怒雄狮般的副将。
“末将在!”李承业胸膛剧烈起伏,双戟嗡鸣。
“点狼烟!擂战鼓!”郭昕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撕裂帛锦的寒刃,带着金铁交鸣的铮铮杀伐之音,瞬间刺破了龟兹城压抑的清晨!“龟兹城——备战!”
随着他话音落下!
“呜——呜——呜——!”
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猛地从龟兹城头最高的烽燧上响起!瞬间传遍全城!
紧接着!
“咚!咚!咚!咚!”
沉重、雄浑、仿佛能敲碎人心的战鼓声,如同压抑了千年的雷霆,在节度使府衙前的点将台上轰然擂响!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重似一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踏在每一个龟兹军民的心头!
整个龟兹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与战鼓瞬间惊醒!
街道上麻木行走的百姓猛地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
正在修补城墙豁口的辅兵们扔下手中的工具,茫然地望向城头!
军营中疲惫酣睡的士卒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跳起,抓起手边的武器,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狠与决绝!
城墙上,值守的老兵看着远方地平线扬起的、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赤红!
郭昕大步冲出清欢坊后院!玄甲上沾染的鲜血与玉屑在晨光下刺目惊心!他翻身上马,乌骓马感受到主人冲天的杀意,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激昂长嘶!
他策马冲向城门!沿途所过,惊惶的百姓如同潮水般分开!无数士卒从营房、从街巷中涌出,汇成沉默而汹涌的铁流,紧随其后!一张张疲惫、饥饿、却布满风霜与血性的脸庞,在震天的战鼓声中,被点燃了最后的疯狂!
登上龟兹城低矮却伤痕累累的城墙!
极目西望!
遥远的地平线上,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汹涌而来!那是无边无际、沉默而肃杀的吐蕃大军!旌旗如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刀枪如林,反射着戈壁清晨冰冷的光泽!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骆驼的嘶鸣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恐怖的轰鸣,如同闷雷滚滚,碾过荒凉的戈壁,首扑龟兹!
十万铁骑!
烽火起,刀兵寒,白骨垒啊!
吐蕃赞普亲率的、意图彻底踏碎安西最后堡垒的灭国大军,兵临城下!
郭昕勒马立于城头,玄甲在初升的朝阳下如同染血的黑色磐石。他左手紧握着那枚嵌入染血玉簪碎片的七杀令,冰冷的令牌边缘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鲜血与裴清欢的血、与玉屑的冰凉交融。右手缓缓抬起,按在了腰间那柄鎏金错银横刀的刀柄之上。
眉骨那道疤痕在刺目的阳光下,如同凝固的雷霆。
他的目光,越过城下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投向更遥远的东方。那里,是万里之外,被血火与阴谋笼罩的长安城。
龟兹城头,风声呜咽,战鼓如雷。
本卷完(更多精彩卷二“长安雪”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