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孤城淬长歌

第1章 金樽·血字惊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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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玉门孤城淬长歌
作者:
怕小啰嗦
本章字数:
6584
更新时间:
2025-07-07

龟兹城头的狼烟,是凝固的血,是烧焦的旗,是垂死巨兽喷向苍穹的最后一口浊气。它翻滚着,扭曲着,在塞外狂风的撕扯下,倔强地向着东南方延伸,试图将西域的血与火,烙印在万里之外那座歌舞升平的城池上空。然而,烟柱甫一离开龟兹低矮的城堞,便被无垠的戈壁贪婪地吞噬、稀释,最终消散在长安城永兴坊暖阁熏炉飘出的、混合着龙涎香与酒气的氤氲里,不留一丝痕迹。

长安。

寅时三刻,永兴坊。

夜色尚未褪尽,坊墙内却己是暗流涌动。高门深宅的角门悄然开启,青衣小帽的仆役捧着食盒、抬着热水,如同无声的工蚁,在青石板铺就的巷道间穿梭。空气里弥漫着上品银霜炭燃烧后的淡雅气息,以及一种权贵云集之地特有的、矜持而压抑的寂静。唯有偶尔从深宅内飘出的、被厚重门墙过滤得模糊不清的丝竹管弦之声,暗示着彻夜未息的宴饮。

坊内东北角,一座府邸格外森严。朱漆大门紧闭,门楣高悬“户部王宅”的鎏金匾额,在檐下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门前石狮狰狞,披甲执戟的护卫如同铁铸的雕像,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坊街,连一只野猫掠过墙头的影子都足以让他们握紧刀柄。这里是户部度支司主事王元宝的府邸。自敦煌粮道覆灭、安西告急的零星消息如同不祥的阴风般渗入长安以来,这座宅邸的守卫便一日严过一日。

此刻,府邸最深处的“听涛轩”内,却是一片与外间肃杀格格不入的暖融景象。

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西壁悬挂着价值连城的吴道子真迹,博古架上陈列着西域奇珍。轩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桌面竟是用一整块温润通透的蓝田暖玉雕琢而成!桌面上,数十道珍馐美馔犹自散发着的热气:驼峰猩唇、鹿尾豹胎、金齑玉脍……每一道都穷极奢靡,足以抵得上龟兹城一营将士数日的口粮。

王元宝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圈椅里。他身形矮胖,穿着家常的绛紫色团花锦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玉带。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和无法掩饰的惊惶。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酒杯,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微微晃动,映着他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田将军,你……你务必再想想办法!”王元宝的声音带着颤抖,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安西那边……郭昕那疯子!他……他杀了康禄山!还扬言要……”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一阵咳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要清君侧!这‘侧’指的是谁?啊?这不就是指着我王元宝的鼻子骂吗?!”

圆桌对面,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玄色常服、面容冷硬如铁石的中年将领,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蘸了蘸旁边碟子里金灿灿的齑料。正是左金吾卫中郎将田神功。他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金铁般的冷硬:“王主事稍安勿躁。郭昕远在万里之外,龟兹城自身难保,吐蕃十万大军压境,他能活过这个冬天己是侥幸。‘清君侧’?不过是困兽犹斗的狂吠罢了。”

“可是……可是鱼公公那边……”王元宝提到这个名字,声音不自觉地又压低了几分,带着浓重的惧意,“前几日他老人家召见,虽未明言,但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敦煌粮队的事……还有安西粮饷调度……他老人家怕是……”

“鱼公公自有计较。”田神功打断他,将鱼脍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绝世美味,“你只需记住,安西是个无底洞,填进去再多也是打水漂。那些钱粮,用在神策军的刀刃上,用在鱼公公的万花楼上,用在圣人的千秋节上,哪个不比填给郭昕那群注定要埋骨黄沙的丘八强?”他放下银箸,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悠悠地擦拭着嘴角,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王元宝汗涔涔的胖脸,“至于郭昕的狂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王元宝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一哆嗦,手中的玉杯差点脱手。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田神功却己站起身。

“时辰不早,某该去北衙点卯了。”田神功整了整玄色常服的袖口,语气不容置疑,“王主事,管好你的嘴,看好你的门。这长安城,只要鱼公公在,天就塌不下来。至于郭昕……”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他若真能活着走到长安城下,自有田某的陌刀等着他!”

说罢,田神功不再看在圈椅里的王元宝,大步流星走出暖阁。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铺着厚绒地毯的廊道尽头。

暖阁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王元宝粗重的喘息和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桌上珍馐的热气渐渐消散,凝固的油脂在玉质桌面上留下难看的斑点。王元宝呆呆地看着田神功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杯中残余的琥珀色酒液,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猛地举起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驱不散心头那股寒意。他烦躁地将空杯重重顿在暖玉桌面上!

“铛!”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玉杯杯底与温润玉桌面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王元宝左手掌心,那处前几日不小心被碎瓷片划破、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狠狠扎了进去!又像是有冰冷的毒蛇顺着伤口钻入了血脉!

“啊——!”王元宝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缩回手!

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只见那道浅浅的伤口周围,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瞬间变成了暗红色,并且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暗红的纹路扭曲盘绕,竟在掌心中央,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笔锋凌厉、充满无尽杀伐之气的古篆字——

**“杀”!**

这血字殷红刺目,如同刚刚用滚烫的烙铁烙印上去!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死意!

更恐怖的是,这血字仿佛拥有生命!在王元宝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它竟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了一下!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手掌,正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鬼!有鬼!!”王元宝彻底崩溃了!他如同见了鬼一般,疯狂地甩着手,想甩掉掌心那个恐怖的血字!肥胖的身体从圈椅中滚落在地,碰翻了桌上的碗碟,油腻的菜肴和破碎的瓷器溅了他一身!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涕泪横流,在地上如同蛆虫般翻滚、抽搐!

“来人!快来人啊!救我!有鬼要害我——!!!”

暖阁外的护卫听到里面凄厉的惨叫和器物破碎声,猛地撞开房门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片狼藉和在地上疯狂翻滚、嘶嚎的主子,以及主子掌心那个清晰搏动、散发着妖异血光的“杀”字时,饶是这些见惯了血腥的护卫,也瞬间脸色煞白,头皮发麻,僵立当场!

与此同时。

长安城西北,金光门外,十里长亭。

天色微明,官道旁霜草萋萋。一队风尘仆仆、打着“河西张氏”旗号的商队正在此歇脚打尖。驼铃声声,混杂着车夫粗野的吆喝和驮马不安的响鼻。

商队末尾,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帷马车旁。苏子瑜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上稀疏的行人。她面上依旧覆着轻纱,但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色。车内,裴清欢裹着厚厚的裘毯,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气息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即使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无力地垂在毯外,腕骨纤细得令人心碎。

苏子瑜的目光落在裴清欢毫无血色的唇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那枚刻有“逆”、“令”二字的黝黑指环。指环冰冷刺骨,内侧残留的“蚀魂引”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昆仑墟深处的背叛与凶险。

她轻轻放下车帘,隔绝了车外寒冷的晨风。素白的手指无声地抚上腰间藤制药箱的搭扣。药箱深处,除了救命的银针和药瓶,还静静躺着一只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制古朴的陶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瓶底,用暗红色的矿石粉末,勾勒着一个与“归墟”坛图腾一模一样的、扭曲的符号。

瓶内,装着三滴粘稠如血、散发着奇异冰冷气息的液体——昆仑墟“寒潭玉髓”。

这是临行前,谢延之枯槁的身影在归墟坛下,如同石雕般递出的唯一之物。没有言语,只有那双清亮深邃、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无声地传递着沉重的托付与渺茫的希望。

苏子瑜的手指在冰冷的陶瓶上轻轻着,秋水般的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决绝。

阿姊的命,昆仑墟的叛,长安城的血债,龟兹城的烽火……所有的线,都死死地系在她肩头。

而她的目的地,是终南山深处,那传说中云深不知处的——

昆仑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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