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水裹住梦逝川,粘稠沉重,每一次挣扎都像陷在凝固的胶里。
口鼻灌满的不只是血腥,还有铁锈的咸腥和内脏腐烂的甜腻恶臭,堵得他喘不过气。
偶尔抬头吸一口带着水沫的稀薄空气,下一秒就被污血灌满,肺里火烧火燎。
身后巨石崩塌的闷响早停了。
只剩下水流在狭窄暗道里呜咽冲撞,像座冰冷的水墓。幽绿的磷火在漂浮的尸骸间明灭,映出地狱一角:石缝里卡着具发绿的尸体,空洞的眼窝望天;
几截被啃光的白骨残肢随水打转;
一块破衣襟飘过,上面凝固着暗紫色的家徽
海陵城某个府邸的标记。
胸口的碧落寒玉紧贴皮肉,透出微弱却坚定的凉意,像根钉子把他濒临溃散的意识钉住。
这寒气驱不散污浊,更像在他意识边缘筑了道薄冰墙,
勉强挡住那些无声的哀嚎、尸骸腐烂的嘶嘶声和水流的低泣。
湍急的水流推着他,像截枯木冲向岩壁底部的巨大豁口。
豁口外水域豁然开阔,水的颜色也变了!
暗河里原本是深褐近黑的浓血,流过豁口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更纯粹的死亡颜料
豁口外的河面,变成一种浓稠欲滴、刺眼的赤红!
像整个海陵城的血被抽干汇聚于此,在磷火映照下泛着沉滞、厚重的暗红光泽。
这才是真正的血河!
由冤魂和破碎生命浇筑的河!
水流汇入这片血色水域,速度稍缓,形成缓慢回旋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像通往地狱的喉咙。梦逝川被卷进去,身不由己地沉浮旋转。
每一次转动,视线扫过河面:大片衣袍碎片如死水母飘荡;
一颗浮肿变形的头颅,半边脸皮剥落;
一具胸腔破碎的残骸,烂水草缠着白骨……
低沉的轰鸣从漩涡深处传来,带着大地震颤。
不是水声,是巨大湿滑的躯体摩擦岩石,鳞片刮擦石壁,发出滞涩的“嚓…嚓…”声。
这怪物……一首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刺穿碧落寒玉维持的清醒。梦逝川拼命蜷缩身体,想让自己像块不起眼的碎木,只随水漂移。
但漩涡的力量拉扯着他,一点点滑向那巨大阴影盘踞的区域!
就在这时!
那庞大阴影前方的水面,悄无声息地浮起一团东西。像揉烂的半融蜡油,混着碎骨渣和半凝的血块,边缘还在蠕动。
怪物隆起的头部位置,水面猛地破开!一条粗壮得骇人的暗红钩舌,如巨蟒般电射而出!
末端裂开如扭曲的黑色花瓣,边缘布满倒钩利齿!
它在空中留下湿漉漉的猩红轨迹,狠狠扎入那漂浮的肉块!
噗嗤!
粘稠的撕裂声让人头皮发麻。倒钩利齿深陷腐肉骨茬。钩舌猛地一卷缩!
哗啦!
被撕裂的碎肉血块,连带半根粘连惨白骨的断腿被扯离水面,激起猩红血浪。
卷着“食物”的钩舌闪电般缩回水下阴影前!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清晰传来:
咀嚼、撕扯、吞咽……湿漉漉的黏腻声混着软骨碎裂的咯吱声,还有饱足后的低沉嘶嘶。
每一次吞咽,水下的庞大阴影便满足地震动一下,水面荡开血色涟漪。
梦逝川死死咬住下唇,满嘴血腥和冰冷恐惧。
胃部痉挛,冷汗浸透湿衣。那怪物的存在感巨大,每一次贪婪的进食都在碾碎他最后的勇气。
他屏住呼吸,控制颤抖,任由漩涡带自己缓缓远离。就在他稍松一口气时
“嚓!”
一声极轻微的石块滚落声,从他藏身岩壁斜上方的石凹传来!
下一瞬!
水下那庞大阴影的头颅猛地转向声音源头!
两道近乎实体的冰冷意念,如同黑暗长矛,精准刺穿血水,钉在梦逝川藏身石凹旁的阴影上!那意念蕴含的绝非简单杀意,是古老、冰冷饥饿与无尽恶念的精神侵蚀!
轰!
无法想象的水压骤然降临!梦逝川藏身的水域被无形巨力狠狠下按!
水流瞬间凝固如铁!
全身骨头呻吟!冰冷血水从七窍疯狂倒灌!眼前一黑,力气被瞬间抽干!
是它!它发现了!
不是声音!这怪物感知的是生命气息!是他挣扎求生散发的、黑暗中最醒目的生魂气息!
绝境!他疯狂调动仅存的生命意志和灵力,不顾一切轰向丹田!引动碧落寒玉!
嗡——!
胸口的玉佩猛震!一股远超之前的沛然寒气爆发!如狂暴冰川冲刷西肢百骸!
一层薄而坚固的冰蓝光膜,瞬间覆盖全身!
“吼——!”
水底传来沉闷如雷、饱含被挑衅与贪婪的咆哮!水压骤增!
轰隆!噗!
梦逝川藏身的岩壁角落,坚硬岩石如泥塑般向内塌陷!碎石和他本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砰”地一声巨响,被恐怖巨力狠狠撞飞!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喉头一甜,眼前被猩红血雾和水沫充斥!
他在空中翻滚,血水冰膜在巨力冲击下剧烈波动,咯吱作响,却奇迹般未碎!
这股巨力恰好将他带离了漩涡最致命的中心。
噗通!
他再次砸入血河,离那庞大阴影己有一段距离。
冰冷沉重的赤红血水重新包裹他。但与之前不同,体表的冰蓝光膜将他与污浊河水隔开,隔绝了粘稠恶臭,也提供了珍贵的换气机会!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腥,但自由!
不敢停留!更不敢看身后那片因猎物逃脱而沸腾翻滚、低吼咆哮的血色水域!
趁着光膜未散,他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奋力划动冰冷麻木的西肢,拼命冲向豁口外被血色月光映照的水面!
冰冷水流冲刷他满是血污的脸颊。豁口外的景象清晰起来。
巨大的水道豁口外,并非无尽黑暗。
一轮巨大的、散发惨淡银辉的冷月悬在夜空,将黯淡清光泼洒在更为浩渺的河面上。
他终于冲出狭窄的暗河口,真正进入了这条在月下流淌的、一望无际的血河!
河面陡然开阔百倍!血色河水在冷月下呈现诡异景象
整条大河宛如一条粘稠蠕动的巨大猩红缎带,横亘在荒原和山峦阴影间,浩浩荡荡流向远方。
河水浓稠暗红近黑,死气沉沉。
无数碎木、衣袍碎片、骸骨残骸无声漂浮其上,随波逐流。
腥风扑面,浓烈的铁锈味和腐肉气息弥漫,仿佛大地所有伤口都在此淌血。
月光是冰冷的银,河水是凝固的红。红与白在无垠荒野上,构成一幅宏大、苍凉、惊悚的地狱图景。
身下的冰蓝光膜渐渐黯淡消失。
碧落寒玉透出的沛然寒意似乎耗尽,只剩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冰凉,如同不灭萤火紧贴胸口,支撑着他没有在足以压垮灵魂的景象前崩溃。
他喘息着,身体在冰冷粘稠的血水中沉浮。
衣衫褴褛,裹满血垢污秽。
脸上、手臂上结着暗红血痂。
湿透的黑发紧贴额前脸颊,血水混着水珠滴落,狼狈不堪。
精疲力竭。
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颤抖。
每一次划水都沉重如拖巨石。
只有这条无声的血色长河,载着他渺小的身躯,流向未知远方。
月光清冷地洒在他脸上,冲掉一些新溅的血污,带来一丝意外的清凉。
他不知道这河通向哪里,不知道岸上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濛天用骨血送出的这条命,他还活着。
活着。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最后一点力气。
他不再徒劳挣扎,放松身体,仅靠本能保持平衡,让自己如一截沉默的朽木,漂浮在这猩红的缎带上,顺着滔天血河的洪流,随波逐流。
荒野的风掠过河面,呜咽着吹动他破碎的衣襟。
渺小的身影被无尽的赤红波涛包围,映在冷月之下,驶向远方沉沉的夜色。
整条河,都在月光下流淌着刺目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