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他声音嘶哑,像砂轮在磨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断,“你!还有你!”他猛地指向林卫东,“给老子听着!”
他一步跨到林卫东面前,魁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这箱子里的破书,还有这些铁片子!你俩!给老子弄明白了!”他盯着林卫东的眼睛,一字一顿,像在往冻土里砸钉子,“特别是那什么‘破冰铲’!还有那…那开沟的法子!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招!三天!就三天!给老子拿出个能用的章程来!”
他的目光又扫过林卫东手里那捧暗金色的麦种,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这麦种…找个背风、地气暖和的旮旯…少弄点…试试!”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和一丝被逼无奈的侥幸,“要是…要是弄不出个屁来…”
他猛地抄起墙角的枣木棍子,油亮的棍身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带着刺耳的风声,“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旁边的破桌子上!木屑飞溅!
“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连带这些破铜烂铁!一起扔炉子里烧了!听见没有?!”
咆哮声在狭小的连部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土簌簌落下。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几乎熄灭。
林卫东抱着冰冷的铁皮箱,清晰地感受到马德彪话语里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和浓重的怀疑。但他更清晰地听到了最关键的东西——机会!一个被枣木棍子逼出来的、狭小的、却足以撬动命运的缝隙!
“是!连长!”林卫东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挺首了腰背,怀里的铁皮箱仿佛不再冰冷沉重,而是滚烫的希望。
老孙头更是激动得差点又要跪下,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本《寒地垦殖纪要》,浑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念叨:“有救了…有救了啊…”
马德彪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个激动得发抖,一个平静得过分。他胸口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烦躁地一挥手,像驱赶苍蝇:“滚!都给老子滚!别在这杵着碍眼!老孙头!库房边上那间放破烂的屋子!腾出来给他们!弄脏了弄坏了东西,老子照样收拾你们!”
吼完,他像一头耗尽力气的老熊,重重地坐回那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刚才被他踹翻了又被扶起),背对着他们,对着墙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留下一个烦躁而沉重的背影。
林卫东和老孙头对视一眼。老孙头眼中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急不可待。林卫东则平静地抱着箱子,朝着连部门口走去。门帘掀开,刺骨的风雪再次灌入。
“走,孙师傅。”林卫东的声音在风雪里显得异常沉稳。他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箱,像抱着一个刚刚点燃的火种,一步踏入了外面呼啸的、却仿佛不再那么绝望的黑暗之中。身后,老孙头抱着那本泛黄的“宝贝”,佝偻着背,脚步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蹒跚却坚定的力量,紧紧跟上。
连部那场风雪夜的闹腾,像块石头砸进了三连这潭死水,咕咚一声,沉下去,只留下几圈涟漪。连长马德彪连着两天脸都黑得像锅底,走路带风,看谁都不顺眼,那根油亮的枣木棍子杵地的声音格外频繁响亮。没人敢当面议论,但下地干活时,知青们佝偻着背,眼神却总忍不住往连队西头那间废弃的破工具房瞟。
那屋子紧挨着库房,以前堆的都是些彻底报废的农具零件、烂麻绳、锈得看不出原样的铁疙瘩,平时连耗子都嫌弃。现在,门框上糊的破报纸被撕掉了大半,呼呼地往里灌风。屋里没炕,冰冷的地上铺了层干草,中间生了个用破铁桶改的简易炉子,烧的是从伙房讨来的劣质煤块,烟大,味儿呛,勉强驱散点刺骨的寒意。
炉火映着两张脸。一张是老孙头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几页发黄发脆的纸,嘴里念念叨叨,全是“关教授”、“破冰铲”、“开沟”这些词儿。另一张是林卫东的脸,年轻,却没什么表情,冻得发青的手指沾满了黑灰,正用半截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破木板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书页上那些复杂的工具图样。他画得很慢,很仔细,炭笔划过粗糙的木板,发出沙沙的轻响。旁边地上,摊着油纸包里那些造型奇特的铁家伙——带弧度的薄铲刀,带锯齿的镰刀头,还有几件叫不上名字的。
对…对!卫东,就这!这弧线!这薄口!”老孙头激动地指着林卫东刚画完的一处,枯瘦的手指都在抖,“关教授说了,这铲子不是硬劈的,得顺着冻土的缝儿楔进去,一撬一个准!省劲!你看这图,这槽…是用来排碎冰碴子的…”
林卫东“嗯”了一声,没抬头,目光紧盯着图样旁边一行蝇头小楷的注解:“…刃口倾角十五至二十度最佳…需反复淬火增韧…”他放下炭笔,拿起那把真正的“破冰铲”,冰冷的铁器入手沉重。他用指腹仔细着那薄而锋利的弧形刃口,感受着那近乎完美的角度。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变得清晰起来——这角度,这薄刃,对付冻土下盘结的草根,就像快刀切进冻硬的黄油。
“孙师傅,”他抬起头,看向老孙头,“光有这铲子不够。书里说,开沟得配合打垄的犁铧。咱连那老犁铧,笨重,开沟浅,冻土一化就塌。”他指了指旁边油纸包里一个形状怪异的、带着几个小轮子和调节杆的金属部件,“这个,像是装犁头上的。按图上看,能控制开沟的深浅和宽度,还能顺便把翻起来的土堆成垄台。”
老孙头凑近了看,浑浊的眼睛亮得吓人:“对对对!是叫…叫‘深浅调节器’!关教授提过!有了它,开沟深浅能调,垄台高矮也能控!保墒保温!好东西啊!”他兴奋地搓着手,又发起愁来,“可…可这铁家伙就一个…咋够全连用?还有那犁铧…得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