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的紫檀木花几上,一盆兰草开得正好。
王夫人捏着绣帕,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大嫂子好福气,沈尚书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琏哥儿这门亲事结得可真真是时候。"
张婉手中茶盏微微一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弟妹说笑了,不过是两个孩子有缘罢了。"沈婉莹又不是沈尚书家的姑娘,可王夫人偏这样说,张婉又岂能如她的愿。
她抬眸看了眼王夫人鬓边新簪的赤金点翠步摇,心知这是特意戴来显摆的——当初自己没答应相看王家的姑娘,看来王夫人是记恨在心了。
"要我说啊..."王夫人拖长了声调,"这姻缘最讲究门当户对。就像我们家珠儿,娶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嫡女,两人婚后,十分合得来。"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窗外,几个丫鬟正捧着大红锦缎经过,那是给沈家下聘准备的,“琏儿以后走武官的路子,娶个文官家的姑娘,会不会不大合得来?”
张婉指尖微微发紧。自打定下琏儿的亲事,王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就没断过。她放下茶盏,轻笑道:"弟妹这话有岔。我们家虽说祖上是武功起家,可瑚哥儿珠哥儿也娶了文臣家的姑娘。我和老爷倒不在意这些。再说,琏儿这亲事定下,老爷说,天子都夸是门好亲事呢。”
这并非张婉胡说。
上个月定了契后,贾赦下朝回府,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首接来同张婉说:"沈家好打算啊!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
原来,天子特意留了贾赫,点拨他。
张婉倒了茶,递给丈夫。
贾赦灌了口茶,"今日皇上私下召见我,话里话外都在夸我们贾家识大体,说沈家这门亲结得好。"
“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婉摇头。
“天子说,沈尚书己经上了奏折,弹劾二皇子的几门姻亲……”
张婉:“果然如此。沈家借机跳船,只苦了我们琏儿,成了别人的跳板。”
贾赦摇头:“琏儿因祸得福了。天子说了,待琏儿成了亲,首接让琏儿去大内当侍卫。”
张婉也惊呼:“这可真是好差事。”贾琏要去办别的差,只怕也不行。当大内侍卫,危险低,品级高,既然天子发了话,少不得是一个五品。
不过,现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张婉是不会对王夫人说的。
王夫人却以为张婉这是找补面子,笑道:“之前我原想将凤丫头说给琏儿,可惜他们无缘。如今凤丫头定了锦乡候家的世子,也好。”
张婉点头:“这门亲事倒是门当户对。”她其实挺喜欢王熙凤那姑娘,不过有点太泼辣,当亲戚家的姑娘好,当儿媳妇就不大好。
王夫人颇为得意:“谁说不是呢。到时袭了爵,凤丫头就有诰命了。”
张婉笑了,她何必跟王夫人计较,正如贾妍说的,待将来贾母一去,两房必定分家。
王夫人便以为自己赢了,倒是问起过聘的事来。看上去两妯娌又和睦的很的样子。
这天,工部突然来了人,外头的门房不知其原因,匆匆忙忙赶来回禀,不想张婉却在荣庆堂,赶紧往荣庆堂来。
贾母让人进来回话。
那小厮也是年纪小不经事的,着急白脸地说:“不好了,老太太,太太,工部来人,要拆我们府上的牌匾。”
贾母差点摔倒:“什么?”
张婉忙说:“胡咧咧什么。”一边吩咐,“赶紧让管事去接待。我这就过去。”
一边又对贾母说:“老爷前些日子上了折子,他袭爵也好几年了。这牌匾也该换了。”
贾母不悦:“这匾是他老子战功换来的,怎么能随意就换了……”
张婉:“国公爷故去多年。如今老爷袭的候爵,再挂着国公府的匾,就是不知礼。真要追究,这事可大可小。既然天子御批了,说明老爷的折子上的对。老太太,前些日子,沈尚书才上折子,弹劾了不少官员,如今我们结了亲家,可不能给人话柄。要是那些人家使人弹劾老爷,可怎么办?”
说罢,也不管贾母的反应,便往前头去。
贾母并不甘心,傍晚贾赦散值归来,就叫了来,质问一番。
母子间闹的很不愉快。
王夫人忙来奉承贾母。如今大房势头正盛,她知是压不过去。不过,若是讨好婆婆,将来婆婆的私库,大头给二房,总是有可能的。
这事过去没几天,果然,宫里便赐下东西来。
荣国府正门前,一队明黄的仪仗,身后跟着一队太监捧着朱漆托盘肃立。
中门大开,贾赦带着人接旨。
为首的黄公公笑容可掬:"荣侯爷,皇上口谕,贾家忠心可嘉,特赐珊瑚树一对,玉如意一柄,青花白地西莲瓶一对……以彰其德。"
好长一单子的赏赐,且多是金石玉器,完全是贾赦的喜好。
贾赦领着全家跪接圣恩。
黄公公亲自扶起贾赦,低声道:"皇上说了,荣候爷深明大义,不愧是老荣国公之后。"
贾赦请黄公公到外院厅中喝茶,叫了贾政与贾琏、贾珠作陪。
与宫里人打交道,贾赦十分自在,但贾政、贾琏和贾珠则没什么机会接触,正好趁机熟悉一下。
待送走宫使,张婉宣布,给府里的奴仆赏一个月月钱。一时之间,荣国府,哦不,如今叫荣侯府,府里上下喜气洋洋。
就是贾母,听了这赏赐,也知是换了牌匾,是对了天子的心意。她虽恼了贾赦自作主张,但如今见这赏赐,知道这才有利于府上,也是十分欢喜。
唯有王夫人脸上笑不出来。
怎么大房就又得了天子的赏赐呢。
却说天子一表彰,东府的贾敬也立刻上了折子,不过几天,也改换了门庭。
宁荣二府一动,都得了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些在朝中稍有眼色、心思活络的官员和勋贵人家,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深意。
新皇锐意改革,荣、宁二府的举动,天子的赏赐,无非都在表明,天子不欲西王八公还有一干侯府,再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过日子了。
要是还有人不识趣,那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于是,一时间,京城这些勋贵人家,都忙着上折子,言辞恳切地请求更换府邸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