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怪。我梦见一个姑娘。她站在战鼓上,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鼓,足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一敲,千军万马便冲锋。又一敲,全军重新列阵。当时我觉得……”
赵光义正捧着一杯茶和夫人叙话。
最近赵府尹看多了边塞诗词,说话犹如做梦似的。
“老爷,不要‘觉得’了!李姨娘要生了!”
这时,一个快人快语的丫头闯进来大呼小叫。
“生了?快寻产婆!”赵光义连声喊道。
“不用寻了!老爷!己经生了!”
又一个丫鬟闯了进来。
“这么快?”赵光义大吃一惊,立时问道:“弄瓦弄璋?”
赵夫人气得別过脸去。
这个李姨娘仗着是个宠妾,身边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什么瓦什么璋?”丫鬟听不懂,改口道:“还是要寻产婆!奴婢们弄不来!”
赵夫人气得转过头来,柔声说道:“老爷,你说那大鼓女……”
“弄不来!”
丫头毫不示弱。
“禀报老爷,李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九斤。”
李姨娘奶妈的脚小,脚不颠地的跑,也跑不过两个大丫鬟,这会子才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好在她说话得体,形势立刻转危为安。
“弄璋。”赵光义十分开心,转头安抚夫人:“又是个小子。夫人开的好头。”
“菊颂,备赏。”
好头!亏他说得出!
赵夫人面色不虞,笑得极勉强。
然而正室须识大体,这是老爷一向的道理。
就这样,开封府尹兼中书令赵光义的第三个儿子赵德昌降生了。
是妾室李姨娘生的。
都说天子生下来必有祥瑞,比如五色云气笼罩,比如梦斩白蛇。
但是那天是个阴沉阴沉的冬天,到处灰蒙蒙的,连太阳都未出。
梦斩白蛇亦是没有的。
后厨倒是杀了几只鸡鸭鹅来庆贺,据厨娘说,这是今冬最差的一批。
鸡子不肥,鸭鹅还臭烘烘的。
至于赵光义梦见的“大鼓女”,一如丫头们所说:“弄不来。”
弄不来也没关系。
但赵光义就经常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他开始给赵德昌改名字。
先改名叫赵元休,又改名叫赵元侃,后来又改名叫赵恒。
这回好像改对了。
因为赵光义改对了三儿子的名字,他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皇帝,因为赵恒就是宋真宗。
于是赵光义就成了宋真宗的爹——宋太宗。
不对,这逻辑好像哪里不对?
但是历史的逻辑往往如此。
有时你觉得是对的反而不对,不对的反而是对了。
总而言之,这是帝王将相才有的逻辑。
而贫民窦美则决计不敢有。
他是个一钱银子都要掰成三五十瓣花的人,实在掰不动,他就在银子上雕花、刻字,穿上红绳和小铃铛,再加上三五十倍的价卖出去。
对了,他是个银匠。
这一年,宋太宗赵光义出兵灭了后蜀。
因为战事太过顺利(其实是将领太过厉害),征蜀的宋军将领就滋生了骄纵之心(其实是不服赵光义),总而言之,赵光义没有处理好善后事宜(其实是没把将领当回事),兵变发生了。
这是赵光义的噩梦。
其实是宋太祖的噩梦。
也是整个大宋的噩梦。
虽然这个噩梦延续到了崖山那么久远,但首接后果是,窦美夫妻俩不得不离开原本贫穷但温暖的小巢,一路逃难到了真州的长芦镇。
他在街上支起摊位,替别人打造银器。
他的娘子刘娥则在大鼓上跳舞卖唱。
可惜,他俩在这乱世好像搞错了职业。
一个卖的是小镇奢侈品,一个卖的是富贵人家才看得起的高端歌舞。
这小镇又没有什么产出,花的起钱的人很少,一日下来得几个铜板,除去住店的钱,买几个包子都不够。
窦美是个慢吞吞的性子。
他精打细算下来,一顿饭包子就只买两个,剩下的买馒头。
这是娘子刘娥交待他的。
他将馒头细细地切了片,支起炉火一点点烘脆,存下来当干粮。
每天存下来,一个月就存下一大包干粮,沉甸甸的抱着才让人安心。
柴火是不要钱的,捡来就能用。
但是火折子要钱,还贵。
刘娥是个有办法的人。
她让窦美砍了毛竹,竹节掏空,拣了炭火存在里面封好,火折子的钱就能省下来。
因为缺乏营养,刘娥丰美滋润的脸糙了很多,有时一连跳两个时辰的舞,也才收到七八个铜板,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往她身上扔石子。
“破了。明日不跳了。”
刘娥揉着腿,腿肚子青了一大块,还渗出了点血丝,幸好是没伤筋动骨。
伤药又贵。
窦美熟门熟路的采到了草药,捣碎了熬成药泥,细心地给刘娥敷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散瘀散得快。
这些小孩子太欺生。
两个外地人,想说理都没处说去。
要是伤重了,就更没法子了。所以休息几天,等腿好了再出摊,才是硬道理。
身体好是硬道理。
“这个字读什么?”
刘娥翻出一本旧书,趁着火光问窦美。
“祯。”窦美看了一眼,回答道。
“祯?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贞洁?”刘娥好奇的问。
她卷着裤腿,露出雪白的小腿,笑起来好看极了,然而求知欲很旺盛。
“不是贞洁。祯,福也。又云,必有祯祥,吉祥的征兆的意思。”
窦美答道。
十三岁成婚,至今五年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刘娥读些诗词话本己没有大碍了。
“为何用祭祀的祀字做旁?将贞操献与上天?”
刘娥文化不高,但于造字之术倒是十分好奇。
窦美差些笑出来:“将贞操献与上天……莫顽皮,不要瞎猜。”
刘娥笑道:“你再观这‘祥’字,可是将羊献给上天?”
“祭祀的祭品当中,献祭牛羊倒是常事,未见有献贞操的。贞,正也。跟从正道,是为吉祥。”
窦美耐心地解释。
“是这样?我明白了。”刘娥应道:“哎哟,你再帮我揉一下腿,这青的地方可真疼。”
窦美自小爱读书。
虽然为了生计做了银匠,书本可没落下。
刘娥认了字,实力自然更上一层。
新编歌舞也是窦美帮着改的词。
朗朗上口不说,又多了些读书人的清气。
本想着多挣些钱置点产业把家安起来,没想到就到了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