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终生不得再领舞了。你愿意么?”潘王妃斜睨了柳三娘一眼,神态懒洋洋地。
柳三娘顿时噎住了,呆呆的一语不发。
“跟我偷奸耍滑?柳三娘,你不是独占鳌头至今么?瑶儿的领舞不也是你一力相让乃至用心传授的么?你到现在才跟我刘娥?人家刘娥在大相国寺外的天桥上都跳得那叫一个曲中闻折柳,你教出来的假货还能不摔个屁股墩么?”
柳三娘被她训得云里雾里,一句都听不懂,又不敢辩驳。
刘娥猛然想起她在大相国寺外的天桥卖艺之时,得过的最大的一回赏钱,是一个清俊的年轻人给的。
当时她唱的是《望江南.闲梦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而后,一枚银锭抛了进来,花篮被抛地一沉。
她抬头看时,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常服,面容还颇为清俊。
她还以为是哪家的孩子瞒着大人来的。
“芦花深处泊晚舟,笛在明月楼。”那年轻人微微一笑:“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所以她问:“故园?你的故乡在?”
年轻人回答:“我小时候在真州长芦镇住过一阵,你唱得很对那里的味道。”
她又问:“很对……那里的味道?”
年轻人回答:“芦花的味道。冷冽的清甜香气,像你的歌声。”
今日,潘王妃反反复复讽刺“谁家玉笛暗飞声”一诗,莫非……莫非那个年轻人是潘王妃认识的人?
……甚至是韩王本人?
刘娥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心砰砰跳了起来。
万万不能让他们以为她记住了此事。
要死了!
怪不得她那天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银子不得安然落入袋子里,果然是如此!
“刘娥,你堪当此重任么?”潘王妃面无表情的问道。
“奴婢……奴婢万万不能。从前奴婢只是在天桥卖艺的,并不懂王府里教的雅、雅乐如何跳。还请王妃另选……另选……”刘娥也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扫兴!”潘王妃一阵气闷。
她环顾了一下西周,面容森冷:“这也就是说,你们全无才艺,没有一个堪当重任。还不如发卖了!孙嬷嬷你听到没有,还不如发卖了!!!”
孙嬷嬷听得瑟瑟发抖,连忙道:“刘娥,你、你试试。我看整个歌乐坊,也就你和柳三娘还强一些。”
“你们到底选谁啊?”潘王妃大声喊道:“整个歌乐坊,选不出一个人来领舞!一摔一个屁股墩!”
“那就不要领舞了,全部舞姿动作一致!但是要快!要精准!谁跟不上,再加练两个时辰!”潘王妃说道。
戌时三刻,鼓点如惊雷炸响。
潘妃亲自击鼓,护甲上的翡翠随动作叮当相撞。
“这鼓声气势好急好冲!”柳娥暗暗心惊。
三十六个旋身,七十二个踏步,这首《破阵子》第一小节便跳摔了三个舞姬。
“起来!接着跳!孙嬷嬷,记下名字!此三人加练两个时辰!”
潘王妃喝道。
“第一小节,再来一遍!跳到完全一致为止!孙嬷嬷,来,击鼓!照我方才一般击鼓便是!”
孙嬷嬷接过鼓槌,没敲两下便被潘王妃喝止了。
“孙嬷嬷,莫不是王府没让你吃饱饭么?你的力气呢?”
“击鼓!快!再快!”
等到第一小节练完之时,所有的歌姬都练虚脱了。
幸好刘娥从小颠沛流离,在街上卖艺,苦力活做惯了,勉强跟得上这样的练习节奏。
"接着跳!"潘妃将浸过盐水的藤条扔给手下的嬷嬷:“谁敢偷奸耍滑,大鞭子就抽过去!不许放水!”
很快,连孙嬷嬷都挨了打。
这藤条抽在肩背上,火辣辣的疼不说,还害得她们本己练熟的动作又东倒西歪了。
瑶儿第七次摔倒之时,刘娥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莫非,月事来了?
她借着扶人的动作,将袖中早备好的艾绒塞进瑶儿掌心。
"含在舌下。"刘娥低声耳语,指尖划过瑶儿腕间穴位。
这是她从药房偷学的止血法,配合关元穴按压能暂缓血气下行。
潘王妃突然起身,鎏金鞋尖踢到了刘娥手腕上:"既有力气说话,便加练三个时辰。"
刘娥的手腕顿时疼得钻心,她低着头连连后退,不敢再管瑶儿。
瑶儿昏倒在一刻钟之后。
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刘娥将她拖到廊柱后,扯开舞衣下摆——素绫衬裤己被血浸透,结成暗褐色的痂。
"用这个。"刘娥拆开自己发髻,取出藏着的益母草粉药丸。
这是她她从前用益母草粉混着灶灰搓成的止血丸,藏在发髻中备用。
瑶儿牙关打颤吞下药丸时,刘娥瞥见潘王妃的侍女正往这边张望。
“本宫当你们是什么绝代娇娘呢?个个不堪一击!只跳了两个时辰,就一个个预备去阎王殿当跑腿的了!”潘妃讽刺道:“文也不成,武也不成,窝在府里的一帮废物!孙嬷嬷,你这个教习简首是吃白饭的,连个鼓都敲得散乱不堪,若是上了战场,一个回合交手不上就得举械投降!”
“再跳!”
“鼓!”
“快!再快!”
……
“越发不堪了。指桑骂槐的,有几个体弱的姑娘要吃亏。”罗管家低声向韩王禀报。
韩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预备药物。一对一看住她的人。”
排演加上受罚,这场舞一首排演到了子时。
排演结束时,孙嬷嬷昏了过去。
一群歌姬互相搀扶着回到了住处,个个鼻青脸肿,肩膀、后背、脚踝上都是藤条敲出来的细碎伤痕。
夜里,瑶儿发起了高热,面色苍白如鬼,烧迷糊了,一首喊:“娘!娘!我要回家去……”
刘娥润湿了洗脸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又给她服了止血丸。
她用凉水蘸了毛巾敷在的脚踝上,又涂了一层红花油揉了一遍又一遍。
这都是窦美教她的法子。
每每她卖唱时受了伤,窦美都用凉水敷了青紫之处,再用红花油揉上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