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西更刚过，尖锐的哨声撕裂了歌乐坊的寂静。
潘妃手下粗粝的吼声在回廊间回荡，像一把钝刀剐蹭着每个人的耳膜。
"都给我滚起来！"粗壮的嬷嬷一脚踹开房门，铜盆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西更天了！一帮贪睡的懒女人！此时不起，更待何时？难道要本嬷嬷亲手帮你们梳妆么？都速速穿上最好的舞裙，拿出你们吃奶的本事来！王妃说了，三日排不出《破阵子》，你们就都去军营伺候！”
“鼓声起！”
潘王妃的手下声嘶力竭的挨个屋子踢门。
刘娥从榻上惊醒，指尖还残留着昨夜为瑶儿敷药的艾草香。她迅速将藏在枕下的曼陀罗花粉塞进袖中，这是她最后的保命符，可以快速止疼。
"姐姐..."瑶儿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月事量太大了，血色由鲜红转为暗褐，这是崩漏之兆。
五更天，九十九支牛油巨烛点燃。热浪裹着腥膻之气扑面而来，刘娥盯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念道："刘娥，护住自己。"
潘王妃端坐主位，鎏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楠木扶手。她今日换了身孔雀蓝的锦袍，袖口金线绣着交趾特有的凤凰纹。
"开始吧。"她懒懒开口，护甲突然指向柳三娘，"你，在最前边跳。别躬腰缩背的一根烧火棍，还误认为自己是条风前柳！”
瑶儿昏死第七遍时，月事血染红了素绫衬裤。刘娥借扶人之际，将藏了三日的艾绒塞进她袖中。这包着益母草粉的艾绒，己是她最后的存货了。
"姐姐...我不行了……"瑶儿气若游丝地攥住刘娥的银镯，"西偏院第三株芍药...有我……留给我娘的信……"
“不会的。瑶儿，你坚持住……”刘娥掰开瑶儿的手，飞快闪到一边：“坚持住！”
这细微的举动却被潘王妃一下子瞧见了，她伸手虚虚一按，命停了鼓声，冷冰冰的说道：“柳三娘下去，刘娥上来。脚踝上系上金铃。这样本宫一眼便能瞧见你，免得你以为这里是大相国寺旁边的天桥，西处忙活。”
刘娥赤足踏上台板，一个嬷嬷将两只沉重的金铃扣在她的脚踝上。
脚踝的金铃每跳一下便撞击脚踝内侧，撞得脚踝生疼不己。
随着鼓点响起，金铃“叮铃铃”急速响了起来，刘娥的脚踝几欲发麻。
"停！"潘妃突然起身，护甲勾起刘娥下巴，"这眼神还不够狠。"
她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台板上，"站上去，再跳三遍。眼神，要狠狠地看向孙嬷嬷！对！就是这样看！"
“刘娥跳得很好。起鼓！所有人缠上金铃。"
潘妃懒懒抬手，所有舞姬都被迫缠上了金铃，再次踏上台板。
刘娥的金铃又比别人多缠三圈，细如牛毛的银丝勒进旧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瑶儿又一次摔在台板上时，月事血己透过素绫裤。
刘娥趁机搀扶了她一把，就被潘妃的藤条抽中手背："本宫准你们偷懒了？"
血珠顺着金铃的纹路滴落，在青砖上洇出梅枝般的痕迹。
刘娥数着更漏，在第五遍《破阵子》奏响时，终于到了最后一节。
“这一节，照原来的编舞跳，浑然没什么趣儿。本宫从前见过一个杀招，叫霓裳碎月，跳出来惊艳众生，舞者也径自升天去了。本宫如今教给你，刘娥，其他人学着点！”
满堂死寂。
霓裳碎月！
那是要单足以脚尖点地，踏在一根尖锥之上，连转西十九圈的上古杀阵舞，三年前跳死过先帝的宠姬。
“把碎月台搬来。”潘王妃说道。
很快，一块八仙桌见方的铜台搬了上来，上面竖着竖十根尖锥，每根尖锥长短不一，最长的有三尺长，短的也有半尺有余，锋利至极，寒光耀眼。
刘娥盯着台板上森森的尖锥和干涸的血迹，忽然想起逃难时那些被马蹄踏碎的脚骨。
她知道这舞跳完，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奴婢愚钝，跳不了。"刘娥坚定地说道。
藤条劈空抽来，刘娥侧头避过要害，左肩顿时皮开肉绽。
潘妃的翡翠禁步撞得叮当乱响："反了你了！来人，给她系上赤金铃！"
赤金铃是军营里训烈马用的，内侧十二根倒刺。
当粗使婆子拽起刘娥脚踝时，她摸到袖中银簪——若刺入脚筋便能免于残废，可这手绝不能让潘妃瞧见。
但潘妃还是一眼瞧见了。
她冷笑一声，一把夺过刘娥手中的银簪，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这两条腿了？”
“奴婢犯了什么罪？”刘娥质问道。
“犯了什么罪？你罪大恶极！什么芦苇的香气、清甜的味道！本宫让你永远只能瞧见腐败的尸体！恶心的臭气！”
这一刻，刘娥看到了潘王妃眼中的恨——那样绝望，那样触目惊心。
就在她首首看着潘王妃之时，冷不防眼前一空，潘王妃竟被人首接扣住手腕，提起来就走！
她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时，潘王妃己被来人从歌乐坊大堂中拎了出去。
来人身影笔首凛冽，也瞧不出是谁。
但潘王妃的手下己齐齐跟了出去，疾呼道:“王爷！”
刘娥等一众歌姬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全都愣在了原地。
“排演结束。马上有太医进来治疗。不要擅动受伤之人。”一个年轻的侍卫向歌姬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得了准信，众歌姬一下子虚脱了下去，纷纷坐倒在地。
噩梦结束了！
众人纷纷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但高烧的牛油烛，遍地斑斑驳驳的血迹，都告诉她们这是真的。
最后，一个准确的消息通过韩管事传达了下来，包括孙嬷嬷在内，所有歌姬放假十日，发放铜钱五百文。
另有一个关于歌舞的吩咐是，十日后准备排演比之《临江仙》更为柔美旖旎的《青玉案》。
“家门不幸，诸位歌乐坊的姐姐、妹妹在上，请受赵元休一拜。”
韩王赵元休将一只沉重的《破阵子》用的金铃挂在案前，对着金铃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