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扶着窦美走出大相国寺山门时,暮色己染红了汴河。
窦美的咳嗽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刘娥紧了紧包袱,里头只剩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旧货市场淘来的旧鼗鼓。
"等等……跑的这么快?那慧聪就是个装模作样的怂货,你俩别当回事!"
法灯和尚提着僧袍下摆追上来,光头上沁着汗珠,"城东有家平价医馆,掌柜是我旧识。"
他喘着气,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荐书,掌柜见到你俩,多半会给贫僧一个面子。"
窦美靠在路边的柳树上,咳得首不起腰。刘娥接过荐书,油纸上还沾着桂花糕的甜香:"大师,这医馆...要多少银子?"
法灯摆摆手:"掌柜姓陈,是个怪人。他看病不收钱,只要病人帮他试药。"
见刘娥皱眉,他又补充道,"放心,都是些温补的方子,吃不死人。"
三人沿着汴河往东走,路过一处码头时,法灯忽然停下脚步:"前头就是医馆,贫僧就不送了。"
他摸了摸光脑袋,笑道,"陈掌柜最烦和尚,说我这张脸晦气。"
窦美关心的问:“我们得罪了住持,大师在大相国寺不要紧?”
法灯大师不在意的道:“没事!贫僧天天得罪他,他也要赖贫僧撒谎过日子!没事,有事了再来找贫僧。真要发达了,拉拔拉拔贫僧。不过说好了,砍头的事别拉拔上俺。”
刘娥扶着窦美走进医馆时,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柜台后坐着个瘦削的中年人,正用戥子称药材。
他抬头瞥了眼荐书,忽然笑了:"法灯那秃驴还没死?"
窦美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法灯大师让我们来投奔掌柜。实在是没地方住了,我这病又不见好。”
陈掌柜放下戥子,走到窦美跟前把了把脉:"肺痈,得用重药。"
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瓶,"这是新配的'百部清肺散',一日三次,温水送服。"
刘娥刚要问价钱,陈掌柜己摆摆手:"不用钱。不过..."
他指了指后院的药圃,"得帮我试药,顺便照看那些草药。"
后院种满了各色药草,刘娥认得的有薄荷、紫苏,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
陈掌柜指着角落的棚子:"那儿能住人,就是漏雨。"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会唱曲?我这医馆常来些达官贵人,你要是唱得好,赏钱分你一半。"
窦美躺在草席上,忽然笑了:"陈掌柜说笑了,哪有看病又听曲的?"
陈掌柜尴尬至极:“也有看的是别的病的。这些人药石罔治,还不如听听曲散散。”
窦美正在想什么人药石罔治,还能听曲散散的,无奈喉头却猩甜的厉害。
刘娥却盯着院墙外的飞檐——暮色中隐约传来丝竹声,音韵相和,也不知是哪家府中的乐师。
这奔波劳苦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刘娥和窦美在医馆安顿下来的第三天,陈掌柜抱来一摞医书给窦美看:"闲着也是闲着,你俩不如学学认药。"
他指着书上的插图,"这是百部,清肺的;这是紫苏,解表的..."
窦美躺在草席上,手里捧着药碗,忽然笑了:"妹子要改行当大夫了,这也不错。"
刘娥白了他一眼,继续翻着医书。
窗外的药香混着晨雾飘进来,她忽然想起大相国寺的曼陀罗花。
午后,医馆来了位穿锦袍的客人。陈掌柜亲自迎上去:"周管事,今日怎么得空?"
那人摆摆手:"府上三郡主又犯咳疾,来取些枇杷膏。"
刘娥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周管事循声望去,忽然眯起眼:"这位小娘子...有些面生。"
陈掌柜笑道:"新来的帮手,粗认几味药材,不过极会唱鼓曲儿。"
韩管事点点头:"正好,过几日府上设宴,缺个会蜀中鼓乐的。"
他掏出块碎银子扔在柜台上,"到时候带她来。"
窦美在帘子后听见,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刘娥忙去扶他,却被他抓住手腕:"别去...不知深浅之处……别去!"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喘,吐了许多血沫。
陈掌柜掀开帘子,把了把脉:"急火攻心,得加味黄连。"
夜里,窦美睡了,刘娥坐在药圃边,手里攥着那块碎银子。
月光照在紫苏叶上,泛着银白的光。
陈掌柜提着灯笼走过来:"韩王府的门,进去容易出来难。但你兄妹如此过着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你兄长的病,没有得用的好药和滋补药顶上去,至多还熬得大半年。"
刘娥浑身颤抖,她低头看着医书,忽然问:"掌柜的,这百部清肺散...不能治肺痈吗?"
陈掌柜沉默片刻:"能缓解,难根治。"
他指着药圃角落的一株草药,"那是曼陀罗,镇痛止咳,但用多了伤身。"
刘娥想起大相国寺墙角的那堆干花,忽然打了个寒战。
“要多少银子有把握根治?”
刘娥按住胸口说道。
“不下三千两。治的顺利的话。”陈掌柜说道:“你靠卖些歌艺,怕是拿不到这些银子。不如还是试试这百部清肺散,我这方子也还在改良,不收你的要钱。”
“怎样才能拿到这些钱?”刘娥平复住情绪:“你说过有些人药石罔治,可以听曲散散?这是怎么回事?”
陈掌柜苦笑道:“那也拿不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卖个死契进去,从此生死都由得他人。”他目光复杂地瞧着刘娥:“要作价。至于作多少价,要看买家估价。按规矩,我拿一成中人费,西成给周管事分。还有五成归你兄长。我这是医馆,不挣那个黑心钱。十足平价,童叟无欺。只是……”
“只是什么?”刘娥追问。
“只是从此后,你万事都要听从安排。生死皆掌于他人之手,由不得自己任性胡来。”陈掌柜叹口气:“你须学聪明,免得受调教。这些歌姬卖出去,得罪了达官贵人或者他们的妻妾,活不过一二年的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