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了!我不治!我寻个麻绳上吊去!”
外间这低低的谈话声还是被窦美听见了,他怒极坐了起来,转身就要将裤带打个结上吊:“我不治!不治!你哪里也休要去!”
“哥!”刘娥拼命按住他,含泪说道:“你不在了,我今后还能怎样?我在这开封举目无亲,我投奔谁,他们不卖我?还不如让你卖了,万一都能活下来,也好过你死了我再被别人卖了!”
窦美一下子傻了。
他首挺挺的躺了下去,泪珠滚滚。
到了三更,窦美才爬下床,跪在床前,连磕了三个头:“祖宗在上,我窦美不肖,卖了妹子刘娥。今后再不姓窦了,改姓刘。我刘美对天发誓,只要活回来,哪怕遭天打雷劈,也要设法接回妹子刘娥,不让她受一分苦!”
刘娥木然坐在一边,用茶水在床头划了一个字“祯”。
刘美泪如雨下:“妹子,是我错了……是我托大,才那样教你……”
“这正道不让跟随,便跟从天道。上天不赖你我错了就行。”
刘娥站了起来,决然道:“哥,我们总得活下去。我没错!阎王也不能锯了我!”
这个故事刘娥老家的女人都信。
说是一女嫁多夫,阎王要把那女人锯成好几截,一个丈夫分一截。
“我不要!是我不中用!我跟着你就是!”
刘美疯狂的嘶吼。
韩王府的朱漆马车再次停在医馆门口时,刘娥正在后院晾晒百部草。
刘美一脸戚色,瘦得皮包骨。
孙嬷嬷掀开车帘,身后还跟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手里捧着本账簿。
"这是王府的账房先生,"孙嬷嬷指了指中年人,"来考校你的才艺。"
她忽然瞥见刘娥手里的百部草,"哟,还会认药?那得加价。"
“陈掌柜教奴婢认的。”
刘娥乖巧的说道。
账房先生翻开账簿,提笔蘸墨:"先唱个《雨霖铃》听听。"
刘娥清了清嗓子,腕间铜铃轻响。
歌声起时,连后院啄食的麻雀都停了动作。
账房先生笔下不停:"音色上等,记六百两。"
"再来段鼓乐。"孙嬷嬷递过那把旧鼗鼓。
刘娥接过鼓,红绸翻飞间,鼓点如雨打芭蕉。
账房先生点头:"鼓艺精湛,记八百两。"
孙嬷嬷忽然问:"可会抚琴?"
刘娥摇头:"不会,但会配药。"
她指了指晾晒的药材,"川贝、枇杷、百部,都认得。"
账房先生笔下顿了顿:"识药?这得加一千两。"
考校完毕,账房先生合上账簿:"总计六千两,死契。"
他将一纸契约摊开,"终身不得赎身,不得婚配,不得..."
刘娥忽然打断:"能不能...让我哥哥继续在医馆治病?"
账房先生提笔添了行小字:"准其兄长刘美在医馆治病,月钱从刘娥俸禄中扣除。"
孙嬷嬷将契约推过来:"画押吧。"
刘娥蘸了印泥,忽然想起大相国寺的银杏叶。
那些金黄的叶子,如今都化作了这一纸契约。
她按下手印时,腕间铜铃轻响,像是在告别。
“妹子!”
刘美忽然怔怔高呼刘娥。
刘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柔声道:“活下去。不然白卖了。”
“好……听你的。”
刘美握了握拳,闭上了眼睛。
刘娥踏进韩王府的角门时,暮色己染红了飞檐。
孙嬷嬷领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
刘娥腕间的铜铃早己摘下,换成了王府统一的银镯。
"这是你的住处。"孙嬷嬷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里头陈设简单,却比医馆的后院棚子强得多。
床榻上摆着套崭新的襦裙,料子是上等的杭绸。
刘娥刚要道谢,孙嬷嬷己转身往外走:"明日一早,去乐坊报到。"
她忽然回头,"记住,在王府,少说话,多做事。"
夜里,刘娥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
她摸出那把旧鼗鼓,红绸己褪了色,却还留着药草的清香。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鼓面上,映出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窦美,不,刘美刻的"白首"二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白首”二字,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也不知道刘美的病怎么样了?
这就是歌中唱的“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刘娥收起鼓,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刘娥换上襦裙,抱着鼗鼓去乐坊。
乐坊里己有十几个姑娘在练功,见她进来,都看起来十分得体的打招呼。
教习嬷嬷是个严肃的老妇人,手里拿着根竹尺:"新来的,先唱个《雨霖铃》听听。"
刘娥清了清嗓子,歌声起时,教习嬷嬷微微怔了一怔。
只见刘娥莲步轻移,朱唇微启,刹那间,仙音袅袅,仿若从缥缈云端悠悠飘来,又如灵泉自幽涧潺潺涌出,带着浑然天成的空灵与纯净,瞬间流淌进众人的心间。
连檐下的麻雀都停止了啁啾。
一众歌姬听得纷纷脸红低头。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实力派“新来的”,有几个歌姬当时就黑下了脸。
教习嬷嬷点点头,并不欲多夸赞她:"音色不错,就是……"
她忽然皱眉,"怎么有股药味?"
刘娥低头:"在医馆待过,会认些药材。"
教习嬷嬷眼睛一亮:"正好,三郡主近日咳嗽,你每日去给她配些枇杷膏。"
她转身对众姑娘道,"都学着点,多门手艺多条路。"
“是!”
众歌姬一起回答。
“什么多条手艺多条路?三郡主本是王爷最喜欢的安县君生的,如今,安县君被王妃拉了顶罪,罚去冷宫三个时辰就没了。留下了这个女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偏生身子骨又不好,谁得罪了她,王爷就迁怒谁。打量着配药是件好差事呢!”
“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她的歌唱得好啊,王爷就爱能歌善舞的女子陪着,你可别说她的坏话。万一得宠了,谁又能饶你这张嘴?”
“呸!凭什么她得宠?听说是在大相国寺旁边卖艺出生的,哥哥还是个痨病鬼!也不知过了病气没有!大家没事躲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