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听闻你近日勤谨得很,连韩管事这等下人都能与你攀谈得来。"潘王妃轻摇团扇,"本宫倒是好奇,你这一把年纪,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莫非预备嫁人了?"
堂内霎时一静!
郭郡君抱紧孩子,指尖微微发白。
潘王妃说话百无禁忌,连这样的话,都能当众说出口。
吴嬷嬷额头触地,颤声道:"回王妃的话,老奴从前仗着贤妃娘娘的势,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通了,在这府里,唯有王妃才是真主子。老奴……老奴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是吗?"潘王妃似笑非笑:“本宫问你,莫非瞧上了韩管事?”
“王妃哪里的话?”吴嬷嬷吃了一吓:“奴才己年过五十,一生未曾嫁人。老奴这把风烛残年,哪里还能有嫁人的打算?”
“风烛残年?这得多小的风,多粗的烛啊?吴嬷嬷,‘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本宫看你半点不残年,倒是活泼乱跳得很。”
潘王妃忽然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来人,上膳!"
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各色精致菜肴。
潘王妃特意命人将一盅滚烫的燕窝羹放在吴嬷嬷面前:"嬷嬷年岁大了,该补补身子。这羹烫得很,嬷嬷小心伺候郭郡君用。"
吴嬷嬷战战兢兢捧起羹碗,手指被烫得通红也不敢松手。
她小心翼翼走到郭郡君身旁伺候,脸色早己憋成了猪肝色。
但她不敢恼怒,将羹碗稳稳放在瓷碟中,恭顺的说道:“郡君用羹。”
郭郡君说道:“多谢吴嬷嬷。”
潘王妃故意谈起宫中旧事,说道:"听闻陛下曾赐给贤妃娘娘一株绿牡丹,珍贵得很。可惜后来不知怎的,那花竟枯死了。"
吴嬷嬷正给郭郡君布菜,闻言手一抖,一块鹿肉掉在桌上。
潘王妃视若无睹,继续道:“吴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了,行走六宫,无事不知。这件事可知晓么?”
吴嬷嬷苦着脸道:“老奴年纪大了,这些细枝末节之事,记得不甚清楚……”
“不甚清楚?那便是有些许清楚了?不妨说说,本宫或许也能记得七七八八来。”潘王妃悠然说道。
吴嬷嬷想了想,结结巴巴说道:“是……是陛下赐给了贤妃娘娘一株绿牡丹,皇后娘娘见了也十分欢喜。便说,这株绿牡丹甚美,将我那株魏紫比下去了。”
郭郡君眼眸一颤,连连摇头,令吴嬷嬷不要再说下去。
但潘王妃哪里搭理,继续盯着吴嬷嬷道:“后来呢?这株绿牡丹又是怎么枯死的?”
“是安县君浇死的。”吴嬷嬷愁眉苦脸的说道:“皇后娘娘令人备了水壶,让安县君浇水。安县君不知是……不知是……”
“不知是什么?”
“未有不知是什么。安县君便提壶浇了浇那株绿牡丹,谁知未过两个时辰那株绿牡丹便枯死了。”
吴嬷嬷艰难的说道。
潘王妃一脸畅快:"这牡丹啊,原本是花中魁首,偏要浇那山野村花的水,自然活不长久。"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郭郡君,"郭郡君说是也不是?"
这话郭郡君可不敢答。
那个人惊才绝艳、墙倒众人推,踩她的人里从来不差自己一脚。王爷这点露水之恩,错了一句,便要冷上她半个月,她哪里敢有取笑她的心思?
郭郡君低头不语,怀中婴儿忽然啼哭起来。
"哥儿怕是饿了。"郭郡君忙忙说道,"妾身带哥儿回去哺乳。王妃慢用。"
“这可就没意思了。”
郭郡君、吴嬷嬷带着信国公一走,潘王妃就恹恹说道。
“王妃!报!潘王府刚得的消息!北伐大败!潘将军生死不知!”钱子忽然领着一个小厮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什么?”
潘王妃猛然立起,一阵发晕,眼前一黑,歪倒在雕花木椅上!
朝廷北伐,分为三路。
西路军雁门关大捷之后,主帅潘美一路西行,很快拿下了寰州、应州、云州和朔州。
副帅云州观察使杨业屡建奇功。
中路军田重为帅,在飞狐口伏击成功,攻占了蔚州。
东路军主帅曹彬领兵十万,从雄州北上,攻克了涿州后,遭遇了辽国骑兵的骚扰战,粮道被阻断,退回雄州。不久后,曹彬筹足粮草,再次北上,又攻克了涿州。
孰料,辽国各路援军抢先一步,齐集幽州城下。
辽国萧太后萧绰携新帝耶律隆基亲临幽州,部署大规模反击。
西路军、中路军不及赶至幽州,东路军无力正面应对辽国主力,曹彬下令回师。
结果,东路军曹彬刚掉转头尾,辽军就追杀过来。
面对辽国骑兵精锐,曹彬不及应战,退到歧沟关时受到辽军主力猛烈攻击,被强行击溃。
溃兵强渡拒马河,人马相互践踏,死者过半,不少随征的文官均死在水中,河水竟为之不流。
辽军大败东路军后,凭借骑兵的机动优势,转而向西,围剿西路军和中路军。
陛下大惊,火速召回西路军和中路军。
中路军田重未曾深入,首接撤回定州防区。
西路军掩护云州、寰州、应州、朔州西城百姓,撤回宋境。
消息传到废太子赵元佐的楚王府时,楚王和韩王正凑在一起端详一块上好的砚台。
两人一惊,“啪”的一声,这块上好的端砚猛然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块!
楚王赵元佐脸色骤变,急急走到一张巨幅堪舆图面前:“我来瞧瞧。”
他用手指在云州、寰州、应州、朔州西城处描摹了一下,悚然心惊:“杨业凶多吉少。潘将军要看造化。”
赵元休盯着堪舆图,愣了半天:“曹彬领着十万兵,跑都来不及跑……这西路军带着西城百姓南归……”
他突然想起潘妃病倒之时,父皇赏给他的那尊血珊瑚,心中陡然升起浓重的不安之感。
一年多前潘氏的兄长插手了朝贡的生意,父皇让他敲打了潘氏一回。
莫非……父皇的意思是……
他陡然心乱如麻!
“……”赵元休呆呆的看了一回堪舆图:“杨观察使能谋善断……或有一线生机。”
“难有。监军王侁夹在里头。他不是个有脑子的人。父皇给他的必然非善策。而杨业是副帅,做不得主。”
“杨业临阵斩杀王侁?”
“绝无可能。潘将军定然选择明哲保身,服从王侁。杨业不服,就是逆反。”
“没错……那么一番争执之后,杨业殿后……是必然。”
赵元佐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色:“西路军大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