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眼力。"一道柔和绵软、略带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这是本坊独有的'凤尾绣',全东京只此一家。"
刘娥转身,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款步而来。
她身着月白色绣银梅褙子,发间只一支白玉簪,通身素净却掩不住眉目间的精明干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水头极好,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颜坊主。"刘娥打了声招呼。
“赵爷,刘姑娘。”
颜坊主在开封府被韩王问过话,因此是识得的。
她毕竟见多识广,偷偷瞄了一眼赵元休,露出了然的神色,却没有立即叫破韩王的身份。
赵元休面上便露出微微赞许。
颜坊主嫣然一笑,亲自取下那幅绣品,手指轻抚过金色凤尾:"这标记是专为贵客准备的,每幅图案各不相同。刘姑娘若喜欢,不妨选一幅?"
"这幅绣品的针法特别。"刘娥轻声赞道。
“姑娘好眼光。这是双面缂丝绣。缂丝绣通经断纬,上经、描稿、织纬、戗色,用的俱是蜀中女才。一幅绣作,常要绣上半年到一年。这幅《牡丹仕女图》,绣了整整八个月。”
赵元休微微一笑,唇角微扬,"听闻坊主新得了一幅《瑶台月下图》,不知可否一观?"
颜如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爷消息灵通。此图昨日才完工,尚未示人。王爷请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回廊,来到中院正厅。厅内陈设典雅,一架十二扇绣屏格外醒目,每扇屏风上都绣着不同季节的花卉。
刘娥经过时,发现屏风背面用银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乎是绣工的台帐。
"王爷请看。"颜如卿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幅绣品,徐徐展开。
月光下,瑶台仙子衣袂飘飘,手中玉瓶倾斜,琼浆玉液似要倾泻而出。
最神奇的是,随着角度变化,那琼浆竟似在流动。刘娥看得入神,忽然发现仙子裙裾处也绣着那个金色凤尾,只是形状略有不同。
"这绣法……"赵元休手指虚点琼浆处,促狭的笑道:“似乎更特别?”
刘娥顿时红了脸。
她本不懂高端刺绣。
方才实在无话可说,才胡乱夸了一句。
"回王爷,这是奴家独创的'书颜流光绣'。"颜坊主笑道,"用了南海珍珠磨粉调制的丝线,才能在光下有此效果。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幅瑶台月下图正合爷和姑娘。"
赵元休微微一乐,随即板上脸:“如何合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谪仙人的这首诗正合爷和姑娘共赏此图的心境。”
颜坊主娓娓说道。
赵元休哈哈大乐:“颜坊主请自便。我与刘姑娘先赏一番绣品,若有瞧中之作,再请颜坊主细细道来。”
“是。请爷和姑娘慢慢瞧。”
颜坊主知情识趣,立即退到了一边。
“宫中的女子,十有八九不如这位颜坊主进退自如。”赵元休瞧了一眼刘娥,低声温言道:“稍等片刻,你便说这里暂无喜爱的成品,想在书颜绣坊订做一幅《捣练图》。以后每月,你过来瞧二三次绣工的进度。这里的姑娘多数博学多才,工夫皆是真工夫。你可选人品靠的住的闲谈结识,有空邀她们去茶馆叙话。但有一样——”
“是什么?”
“你要跟她们认真学学书画、回府后刻苦磨炼绣工。再教会洛熙。她是个没娘的孩子。亲娘在宫里殁了。她不知晓此事,我只告诉她,她娘去海上了。她和你还投些缘。你用心教教她。将来无论如何,我给你一个合适的安排。”
“……”刘娥微微一怔,露出迷惘的神色:“啊?”
赵元休见她似懂未懂,又是微微一乐,倒也不解释。
两人看了一会绣品。
赵元休领着她看绣品,一路低语:
“如此先结交着。这里的人鱼龙混杂。你是个警醒之人,跟她们不要深交。”
“是。”
“有聚会、交游告诉我,或是罗管家。王府派人跟着。”
“是。”
“少说,多听,不要乱问。学问不妨多请教。”
“是。”
“有相熟的绣女,以后带些礼物过来。你不会交际,礼物让罗管家预备,我让他找个嬷嬷教你一些送礼的学问。”
“是。”
赵元休看了一眼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忽然哈哈大笑:“我见你在天桥唱曲儿挺能耐的。怎么到了这里,就光会‘是’了?”
刘娥低下头,神情一慌,脸更红了:“奴家学问底子薄。满屋书画绣品,奴家……其实一样也认不出。万万没有……侃侃……侃侃而谈之理。”
赵元休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做学问是要有这般谦虚诚实的态度。否则,坐井观天,终究只能在家中夸夸其谈。”
“王爷说的甚是。”
刘娥依旧小心翼翼。
赵元休眼风一瞥,将她字斟句酌的神态尽收眼底:“倒会‘甚是’了?”
见刘娥一脸窘迫,他立即神情一收:“这里是生意场。你虽不懂绣品,却是主顾,是金主。挑挑拣拣,才是主顾的本分。”
“和她们打交道,多学学分寸进退。但莫给人拿住了。书要自己读,找不到的我这里有。你跟罗管家开口即可。”
刘娥一一答应了。
《捣练图》是唐代张萱所作。画的是宫中女子捣练、织绣之景。画面精细优美又不失活泼,乃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
只是这幅图在织锦中倒不常见,故而书颜绣坊并没有成品绣作。
见赵元休和刘娥要定制这件绣品,颜坊主连连夸赞:“爷和刘姑娘好眼光。这幅工笔画细腻遒劲而兼之,色泽富丽。画中之宫女肥美康健,艳而不俗。绣出来定然秾丽精美,悬于花厅、静室最是合适不过。不知道工期可急呢?”
“不急。绣工要好。不要赶。刘姑娘每十天半月过来查看,她不懂这些。颜坊主可让娴熟的绣工教教她如何观这些绣品,回府后,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是最好不过。”颜坊主喜出望外:“说起绣工娴熟,老身可不比这里的刺绣姑娘。说起如何观、如何说,老身才最是拿手。爷请放心,这事包在老身身上,还请刘姑娘多多赏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