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腹蹭过“藏于”两个字。
黛玉靠在软枕上,指尖还攥着半块帕子,发尾沾着点夜露,说话时气音首往我耳朵里钻:“宝哥哥,那人塞纸条时……袖口有股子沉水香。”
我脑子嗡的一声——沉水香是薛家常用的香料,薛姨妈房里那座鎏金香炉,烧的就是南海进贡的沉水香。
“林妹妹可看清那人模样?”我蹲在她炕边,把盖被往她肩上拢了拢。
她咳了两声,摇头:“天太黑,只瞧见是个穿青布衫的……许是薛家的粗使婆子?”
粗使婆子能混进大观园?
我摸着下巴犯嘀咕。
上辈子在互联网公司做项目,最烦的就是“内鬼”,现在倒好,穿越成贾宝玉,还得玩这套宫斗剧本杀。
“明日我去查查赖嬷嬷。”我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袋,“那老货在府里管了三十年钥匙,连贾母房里的蜜饯罐子在哪排柜子,她都能闭着眼数出来。”
黛玉突然拽住我袖子,指甲尖掐得我生疼:“你当心。”她眼尾泛红,像只炸毛的小奶猫,“方才宝钗那话……我这条命,可不值当你拿改革梦换。”
我差点笑出声。
上辈子在茶水间偷听到她和教授讨论《红学新证》,我捧着凉透的咖啡杯站在门口,连咳嗽都不敢;这辈子倒好,她攥着我的袖子说“不值当”,我倒能捏捏她凉丝丝的手背:“林妹妹,你这条命,在我这儿是顶配VIP。”
她耳尖刷地红了,手忙脚乱去捂我嘴:“混说什么……咳咳咳!”
我忙拍她后背,心里美得冒泡——这波攻略进度条,怎么也得涨了20%。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揣着包新得的碧螺春去了赖嬷嬷院子。
她正蹲在廊下给鹦鹉喂瓜子,见我来,笑得脸上褶子都堆成花:“宝二爷今儿怎得空来瞧老奴?”
“给嬷嬷送点茶叶。”我把茶包往她怀里一塞,“昨儿个老太太说,府里各房的月钱支领本该清明,可我查账册时发现……前儿个周瑞家的支了两回针线上的银子?”
赖嬷嬷接茶的手顿了顿,瓜子撒了一地:“许是……许是记重了?”
“记重了?”我掏出手机大小的算盘——这是我让工匠按计算器模样改的,“上月周瑞家的支了八两,这月支了十二两,按电子表格公式拉个趋势线……”我故意拖长音,“嬷嬷说,这算不算异常值?”
赖嬷嬷的脸比刚出锅的螃蟹还红:“老奴……老奴这就去查账!”
我盯着她慌慌张张往屋里跑的背影,摸了摸袖袋里的纸条——有门儿。
晌午时分,我在沁芳闸边找到甄士隐。
这老神仙正蹲在石头上钓鱼,鱼竿是根细竹枝,鱼线拴着根红绳,倒真钓上条巴掌大的鲫鱼。
“赖嬷嬷不对劲。”我蹲他旁边,捡块石子打水漂,“昨儿黛玉收到的纸条带沉水香,今儿她听见查账就露怯。”
甄士隐把鱼扔进竹篓,摸出个铜烟杆:“要引蛇出洞,得给点甜头。”他吧嗒吧嗒抽两口,“让你那小书童茗烟,往赖嬷嬷窗根底下漏点风声——就说你查到账册可能藏在东跨院仓库。”
我眼睛一亮:“高啊!薛家人要是信了,保准儿去东跨院翻,咱们就能抓现行!”
甄士隐摇头:“非也。”他用烟杆敲了敲我脑门,“要漏的是假账册的消息。真账册在哪,得让赖嬷嬷自己说。”
我突然想起上辈子带团队时,总监教的“钓鱼执法”——给对方点错误信息,看谁先咬钩。
傍晚时分,茗烟溜进我房里,小脸红扑扑的:“公子,我按您说的,在赖嬷嬷院外跟小柱子嚷嚷‘宝二爷说东跨院仓库有大秘密’,那老货在窗后听得可专注了!”
我拍他肩膀:“干得漂亮,明儿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果然,第二日戌时三刻,茗烟猫着腰冲进潇湘馆:“公子!赖嬷嬷换了身蓝布衫,偷偷出角门往城南去了!”
我拽上甄士隐就往外跑。
上辈子996加班跑过三公里赶末班车,今儿倒派上用场了——我俩猫在茶馆后窗,看见赖嬷嬷正跟个戴斗笠的男人咬耳朵。
“账册的事千万瞒紧了。”赖嬷嬷声音发颤,“那小祖宗精得很,昨儿还拿什么‘电子表格’吓唬我……”
戴斗笠的男人压低声音:“薛大奶奶说了,事成之后,给你在城外置三进院子。”
我攥紧拳头——薛大奶奶是薛蟠媳妇夏金桂,这娘们比薛宝钗还狠,当年为争家产,把她亲表哥的腿都打断了。
“可那小祖宗要是查出来……”赖嬷嬷搓着帕子,“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审。”
“怕什么?”男人拍桌子,“大不了……把林姑娘的药罐子砸了。”
我脑子“轰”地炸开。
黛玉的哮喘药是甄士隐配的,每日得喝三顿,要是断了药……
甄士隐按住我肩膀,眼神像把淬毒的刀。
我深吸两口气,故意踢响脚边的石子,大摇大摆走进茶馆:“嬷嬷好雅兴,这么晚喝浓茶?”
赖嬷嬷猛地抬头,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戴斗笠的男人起身就跑,我扑过去抓他袖子,只扯下块碎布——靛青色,绣着朵半开的牡丹,薛家的家纹。
“二爷……老奴就是……就是来买头油的!”赖嬷嬷哆哆嗦嗦去捡茶盏碎片,手被划得鲜血淋漓。
我蹲下来盯着她:“嬷嬷,您说周瑞家的记重了月钱,可我查了库房账,上回薛大奶奶要的二十匹杭绸,是您亲自批的条子。”我掏出算盘拨拉两下,“杭绸一匹八两,二十匹一百六,可账上记的是三十匹。”
赖嬷嬷的脸瞬间煞白。
“多出来的十匹,是不是换了现银?”我往前凑了凑,“薛大奶奶给您的三进院子,首付是不是就用这银子?”
她突然“扑通”跪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二爷饶命!老奴也是被逼的!薛大奶奶说……说要是不帮他们找账册,就把我孙子赖尚荣的官给撸了!”
我皱眉——赖尚荣刚捐了个知县,确实是赖嬷嬷的命门。
“那账册到底藏哪了?”我扶她起来,“嬷嬷说实话,我保你孙子的官。”
赖嬷嬷抹了把泪:“老奴真不知道!薛家人只说那账册能要了西大家族的命,可老奴就见过回子……回子?”
她突然僵住——远处传来马蹄声,得得得敲在青石板上,像催命鼓。
七八个骑马的汉子冲进茶馆,为首的是薛蟠,酒糟鼻涨得通红:“老虔婆!账册呢?”
赖嬷嬷吓得往我身后缩。
薛蟠一眼看见我,挥着马鞭就冲过来:“贾宝玉!你敢坏老子的好事?”
我拽着赖嬷嬷往巷子里跑,甄士隐抄起条长凳砸向薛蟠的马。
那马受了惊,前蹄腾空,薛蟠摔了个狗啃泥。
“跑!”甄士隐拽着我胳膊,“他们要的是账册,咱们得先找到真东西!”
我边跑边摸袖袋里的纸条——“藏于”两个字还在,可后半截被水浸的痕迹突然闪了闪。
月光下,我看清那团墨迹里,隐约有个“梅”字。
“梅……梅林?”我喘着粗气,“荣国府后园有片老梅林,冬天开花时……咳咳!”
甄士隐眼睛一亮:“走!去梅林!”
后面薛蟠的喊叫声越来越近,我攥紧黛玉给的纸条,突然想起她今儿没喝药——要是我折在这儿,谁给她煎药?
谁给她写情诗?
谁给她做蜂蜜柚子茶?
“茗烟!”我扯着嗓子喊,“带林姑娘去暖阁!锁好门!”
黑暗中传来茗烟的应和声。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拽着甄士隐往梅林狂奔——这局,我还没输。
薛蟠的马鞭擦着我耳朵抽在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
我踉跄两步,甄士隐把我往前一推:“去!找账册!”
梅林的影子越来越近,我摸着口袋里的火折子,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是机关?
月光下,老梅树的树干上有道细缝,我伸手一推,半块树皮缓缓翻开,露出个铁盒。
我颤抖着打开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本,最上面一页写着“西大家族通敌盐引案”。
身后传来薛蟠的嘶吼:“抓住他!”
我把账本往怀里一揣,撒腿就跑。
风灌进衣领,吹得我眼睛发酸——上辈子被甲方气死,这辈子被薛蟠追着跑,合着我这命就是用来闯关的?
可只要黛玉在暖阁里好好的,只要这账本在我手里,这关……我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