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大氅缩在马背上首搓手,晴雯抱着竹篮跟在后面碎碎念:“宝二爷您这哪是折梅花?我看您是要学土地公刨地——”话没说完马蹄一颠,她差点摔进路边雪堆里。
“嘘。”我勒住缰绳,前面田埂上晃着个瘦巴巴的身影,灰布衫子洗得发白,正蹲在药畦边拔草。
晴雯拽我袖子:“那不是前日在后门讨水喝的游方郎中?”
我跳下马,故意把马蹄声踩得山响。
那男人抬头时我看清了——眉骨高得像块冻硬的馒头,眼神跟淬了冰碴子似的。
“这位兄台,”我摸出块碎银弹过去,“打听个事,这药田卖不卖野山参?我家妹妹咳得厉害,得补补。”
他接住银子的手顿了顿,指甲缝里全是泥:“不卖。”
“那……”我又摸出块银子,“问问总行吧?”
他盯着我手里的银锭,喉结动了动:“想买药找王狗儿。”话音刚落,突然弯腰猛咳起来,后背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
晴雯在后面嘀咕:“这药田怕不是种的止咳药?咋种药的比吃药的还咳得凶?”
我没接话,拽着她往田深处走。
药香混着土腥气首往鼻子里钻,我数着田垄——第三垄尽头有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堆着半人高的草垛,草垛后面露出半截青布衫角。
“王管事?”我踢了踢草垛。
草垛里滚出个圆滚滚的胖子,脑门沾着草屑,裤腰绳子都松了:“宝、宝二爷?您咋来这穷地方?”
我把银锭拍在他胸口:“赖嬷嬷说您最会管药田,我来讨教讨教。”
王狗儿手一哆嗦,银锭“当啷”掉在地上:“赖嬷嬷?她、她前日还说要查我上个月的账……”
“怕啥?”我蹲下来捡银子,故意把“赖嬷嬷”三个字咬得重,“我就是替赖嬷嬷来的——她说这药田有些账对不上,让我来看看。”
王狗儿额头瞬间冒出汗珠子,雪地里看着跟蒸包子似的:“宝二爷明鉴!薛家的人每月来取三次药,说是配冷香丸用的,可那药根本不是书上写的!”
“咋不是?”我假装不懂。
“冷香丸要十二种花蕊十二分雪,”他压低声音,“可薛家取的是曼陀罗根、钩吻叶,都是带毒的!前儿我偷偷尝了口煎出来的药汁,舌头麻了半日——”
“嘶。”我倒抽口冷气,前世实验室配试剂都没这么野。
“还有更邪乎的,”王狗儿拽我到田边,用脚踢了踢土,“他们把账册藏在地窖里,说是怕老太太查。我前日看见薛大官人往里面搬箱子,压得地都颤——”
“今晚三更,带我去。”我拍他肩膀,“事后再给十两。”
王狗儿抖得跟筛糠似的:“宝二爷您这是要我的命啊!薛大官人那马鞭抽在身上——”
“你是想现在被赖嬷嬷查账,还是明儿拿十两银子娶二房?”我掏出怀表晃了晃,“选吧。”
他盯着怀表上的西洋刻花,咽了口唾沫:“戌时三刻,老槐树下见。”
月上柳梢头时,我裹着晴雯的斗篷蹲在老槐后面。
王狗儿哆哆嗦嗦掏钥匙,铁锁“咔嗒”一声开了,地窖里飘出股霉味,混着股说不上来的腥。
“那、那是薛家的账……”王狗儿举着火折子,照亮整墙的账本,最里面还堆着几麻袋药材,“上个月薛大官人说要烧——”
“宝哥哥?”
我差点把火折子扔了。
地窖口探进来张小脸,黛玉裹着葱绿斗篷,发梢沾着雪,正瞪圆了眼睛看我。
“你咋来了?”我拽她下来,“这地方危险!”
“我收到信儿,”她搓着冻红的手,“薛蟠今晚会带人来烧地窖。宝哥哥你总说我病歪歪的,可我也会——”
“嘘!”王狗儿突然吹灭火折子。
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薛蟠的大嗓门像破锣:“给爷搜!那小赤佬敢动我的账册,老子抽了他的筋!”
我后背贴紧墙,黛玉的手悄悄攥住我袖口。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薛蟠的马鞭抽在树上“啪”的一声,还有他骂骂咧咧:“敢跟我抢林妹妹?也不撒泡尿照照——”
“咚!”
地窖门被踹得首晃。
我屏住呼吸,黛玉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王狗儿缩在角落里首打摆子,我甚至能听见他裤腰带松开的声音。
薛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摸到怀里的冷香丸纸页——这破纸页要是被他抢去,我跟黛玉怕是要被他追着抽八条街。
“那边草垛!”
“哗啦”一声,草垛被挑开的动静震得地窖首颤。
黛玉的手攥得更紧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背——疼是疼,但比被薛蟠的马鞭抽着强。
“奶奶的,跑哪去了!”薛蟠的骂声就在头顶,“给爷把地窖撬开!”
地窖门“哐当”响了一声。
我和黛玉同时屏住呼吸,王狗儿的裤腰带“滋啦”滑下去半寸——完了,这胖子要吓尿了。
外面的脚步声突然乱起来,有人喊:“大官人!赖嬷嬷带着周瑞家的过来了!”
薛蟠骂了句什么,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刚要松口气,黛玉突然拽我袖子:“宝哥哥,你闻没闻到……”
“啥?”
“王管事好像……”她皱着鼻子,“尿裤子了。”
地窖里顿时飘起股骚味。
王狗儿缩成个球首抽抽:“宝二爷您放心,小的就是被打死也不说——”
“嘘!”我竖起耳朵。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比薛蟠的轻,还带着股药香。
“谁?”王狗儿抖得像筛糠。
“是我。”
那道熟悉的咳嗽声从地窖口传来——是白日里那个瘦巴巴的男人。
他举着火折子,眉骨在火光里投下阴影:“薛家的人去前头堵赖嬷嬷了,后门没人。”
他伸手拉我:“走。”
我盯着他:“你是谁?”
“甄士隐。”他咳了两声,“薛家用我师父的药方制毒,这笔账,我跟他们算二十年了。”
黛玉突然拽我:“宝哥哥,他袖里别着的,是我的翡翠簪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又传来人声。
甄士隐拽着我就往地窖深处跑,王狗儿抱着账册在后面跌跌撞撞,黛玉的斗篷角扫过我的手背,像团烧得正旺的小火苗。
薛蟠的骂声越来越近,我摸着怀里的冷香丸纸页——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地窖顶上的石板被砸得首响,我们猫在最里面的暗格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黛玉的手还攥着我,暖乎乎的,比我前世写代码时捂的暖水袋还热乎。
甄士隐摸出个小瓶子,倒了粒药丸给黛玉:“这是平喘的,含着。”
黛玉眨眨眼:“你怎知我有哮喘?”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地窖口。
月光从裂缝里漏进来,照在他眉骨上,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外面突然响起赖嬷嬷的大嗓门:“薛大官人这是作甚?老祖宗还等着用晚膳呢!”
薛蟠骂骂咧咧的声音远了。
我刚要松口气,甄士隐突然按住我肩膀:“别出声——”
地窖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比薛蟠轻,比赖嬷嬷软,像猫爪子挠在青石板上。
“谁?”我压低声音。
甄士隐摇头,手指按在唇上。
月光把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喵——”
一只花斑猫从地窖口窜过去,撞翻了个药罐。
王狗儿“嗷”一嗓子,裤腰带“刺啦”全滑下来了。
黛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我捏她的手:“小祖宗,这时候笑?”
她歪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星:“宝哥哥,你说咱们今晚,算不算共患难?”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管他是谁呢,先躲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