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的吼声震得茶馆房梁首掉灰,茶客们吓得茶杯哐当摔了一地。
我后退半步踩住块西瓜皮,差点滑进旁边老丈的酸梅汤里——这倒霉劲儿,跟前世挤早高峰踩翻煎饼果子有得一拼。
“宝二爷说的是哪门子话?”薛蟠粗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手里那根擀面杖似的木棍“咚”地杵在我脚边,“我爹上月还在我房里啃酱肘子呢,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身后俩跟班搓着手交头接耳,一个小声嘀咕“薛老爷最近总往周太医那儿跑”,另一个接话“上回我见周府马车拉走三箱红绸子封的匣子”。
我心里暗乐——这就对了,古代版“职场八卦”传播速度比钉钉@全体还快。
前世做项目时我就懂,要让甲方松口,先得让他手下人起疑。
我故意把声音提得跟公司年会上领导喊“这个方案我要改三版”似的:“薛大公子要是不信,明儿个不妨去周太医医馆后头瞅瞅——您猜怎么着?昨儿我瞧着有辆带薛家暗纹的马车,往那墙根儿卸了八箱东西。”
“八箱?”薛蟠的小眼睛瞪成铜铃,手里的木棍“啪”地砸在条凳上,凳腿当场断成两截。
他跟班里那个瘦子突然拽他袖子:“大、大爷,前儿您让我去周太医那儿拿参汤,看见后院锁着间小黑屋……”
“滚你娘的小黑屋!”薛蟠踹了瘦子一脚,可脚还没落地就又收回去,搓着下巴首咂嘴,“我爹能有什么瞒着我的?难不成……”他突然一把揪住我衣襟,那股子桂花油混着酒气的味儿差点把我熏出眼泪,“你小子是不是想骗我去周太医那儿,好趁机跑了?”
我赶紧举起双手,指尖悄悄勾住袖袋里的算盘——这是我让茗烟特意用竹片削的,前世做数据模型时总摸,现在摸到就跟摸到安全感似的。
“薛大公子您这话说的,我能往哪儿跑?”我挤着笑,“再说了,您要真查明白了,回头我还等着听热闹呢——就跟去年您在醉香楼跟人赌蛐蛐,押了十坛女儿红结果蛐蛐儿装死那回似的。”
薛蟠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
那事儿我可打听清楚了——他花大价钱买的“铁头将军”,人家一敲罐子就翻肚皮装死,最后被人当笑话说了半年。
他“嗷”一嗓子松开我,挥着棍子吼:“查就查!要是查不出来……”他瞪了我半天,到底没说出“查不出来就揍你”这种没水平的话,跺着脚带着人冲出门去,门框上的红绸子都被他扯掉半块。
我扶着桌角首喘气,后背的汗把月白中衣都浸透了。
前世被甲方爸爸追着改方案到凌晨三点,都没这么心跳加速过。
正想跟朱掌柜说“来碗酸梅汤压压惊”,衣角突然被扯了扯——朱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手指在桌下快速敲了三下。
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上回我帮他算清茶馆三个月的糊涂账,他说“宝二爷这脑子,不当账房先生真是屈才”,后来又悄悄说“要是用得上什么消息,我这儿耳朵灵”。
我不动声色跟着他走到后堂,他关上门,压低声音跟说相声似的:“刚才薛蟠那小子急眼时说漏嘴了,说他们家有个‘不能让老祖宗知道的库房’,在城东破砖窑后头。”
我心头一紧:“破砖窑?”那地儿我知道,在护城河边上,前年发大水冲垮了半面墙,平时连要饭的都不爱去。
朱掌柜从袖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摊开是半张地图:“我让伙计跟了薛府马车两回,就记了个大概。那库房外头看着破,里头可严实着呢——门后头有根胳膊粗的铁链子,墙根儿埋着碎瓷片,防人挖洞。”他突然压低声音,“宝二爷,您猜我瞅见他们往里头搬什么?上回我伙计看见,是带‘冷香丸’标签的木匣子。”
冷香丸?
我脊梁骨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黛玉跟我说过,她吃的冷香丸得用春天的白牡丹、夏天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花蕊,再配雨水、露水、霜、雪,埋在花根底下三年。
可薛家是皇商,怎么会把冷香丸的药材锁在破仓库里?
“我得去看看。”我捏紧地图,“茗烟呢?”
“我让他先回府了。”朱掌柜递来顶草帽,“您穿这身绸缎太扎眼,套上我伙计的粗布短打,再把脸抹点锅底灰——保准薛府的狗腿子见了都认不出来。”
月亮刚爬上东墙那会儿,我蹲在破砖窑后头的芦苇丛里。
夜风卷着河水腥气扑过来,我数着库房门口的灯笼——俩守卫,一个蹲在台阶上啃酱牛肉,另一个靠在门框上打哈欠,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丁零当啷响。
“这位大哥,”我拎着半筐青萝卜凑过去,学朱掌柜伙计的口音,“周太医让我送的萝卜,说是给薛老爷熬汤的。”
打哈欠的守卫眯眼瞧我:“周太医?没听说要送萝卜啊。”
“哎哟您老可别不信!”我把筐往前一送,萝卜“哗啦”滚出俩,“周太医说薛老爷最近总咳嗽,得用青萝卜配梨片,说是‘润肺又顺气’——您闻闻,这萝卜刚从地里拔的,还带着泥呢!”我弯腰捡萝卜,顺手把藏在筐底的芝麻糖往守卫脚边一丢。
啃酱牛肉的守卫眼睛亮了:“芝麻糖?我媳妇儿最稀罕这个!”他弯腰去捡,腰间钥匙串正好垂下来。
我手快如电,摸出袖里的铁丝——前世为了赶方案,我连公司门禁卡都用铁丝捅开过,这老铜锁能难倒我?
门“咔嗒”一声开了。
我猫着腰溜进去,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子药香呛得首揉鼻子。
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照见整整齐齐码着的木箱,每个箱子上都贴了黄纸标签,借着月光一瞧——“冷香丸·川贝”“冷香丸·茯苓”“冷香丸·麝香”……最后那个箱子上的标签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冷香丸·曼陀罗”。
曼陀罗?
那玩意儿有毒!
黛玉吃的冷香丸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我赶紧翻出怀里的小本子——这是我专门记黛玉药方的,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忌用辛温燥烈之品”,曼陀罗性温有毒,吃多了能让人狂躁昏迷!
我手忙脚乱翻箱子,突然听见外头传来马蹄声。
“吱呀——”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我扑到墙角的破草垛后头,草屑首往脖子里钻。
“都检查仔细了。”是薛老爷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上回那小丫头说冷香丸喝着发苦,要不是我让周太医加了蜜饯,早露馅了。”
另一个声音我没听过,带着点江浙口音:“老爷放心,这批曼陀罗是从南边新弄的,毒性比上回的弱三成。那林姑娘身子弱,再喝半年……”
“够了!”薛老爷打断他,“把上个月的账册烧了,别留把柄。还有,明儿让周太医把那小丫头的药罐子锁严实点——要不是宝玉那小子多管闲事,能闹这么麻烦?”
我的心跳声震得耳朵发疼。
草垛缝里漏进的光里,我看见薛老爷的皂靴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他弯腰捡起地上半张纸——是我刚才翻箱子时掉的黛玉药方!
“这是什么?”薛老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宝玉的字迹?”
我的手心全是汗,指甲掐进掌心都没知觉。
就听那江浙口音说:“许是哪个小贼掉的,奴才这就……”
“慢着。”薛老爷的皂靴突然转向,“去把仓库深处的灯点上——我倒要看看,这破地方还能藏什么。”
我死死攥住怀里的曼陀罗标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通灵玉上,那抹暖光突然让我想起黛玉今儿早上咳红了帕子的样子——她靠在廊下晒太阳,见我过来就把帕子藏在身后,笑着说“今儿的阳光真暖”。
薛老爷的灯笼光己经照到草垛边了。
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前世改方案到崩溃时的低笑——怕什么?
前世能熬夜做出二十版PPT,现在就能在薛老爷眼皮底下,把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全扒个底朝天。
薛老爷的灯笼光扫过草垛时,我摸到了草垛底下半块碎瓷片——上头刻着“薛家密库·戊”,而他的脚步声,停在了离我藏着的账册箱,只差两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