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祖宗屋里出来,我裹紧大氅往怡红院走。
风刮得耳尖生疼,怀里半封密信硌得肋骨发酸——这玩意儿比前世甲方的修改意见还烫手。
"宝兄弟!"身后传来平儿的唤声,我转头见她拎着食盒小跑过来,"凤丫头让我给您送糖蒸酥酪,说您昨儿查账熬到三更天,胃该抗议了。"
我接食盒时摸了摸她袖口,果然藏着叠纸角:"凤丫头这是怕我饿肚子,还是怕我漏看了薛家在通州的粮栈清单?"
平儿眼睛滴溜转:"您这双眼睛比扫描枪还利,我可不敢藏私。"她压低声音,"奶奶在滴翠亭等您,说是要对一对南边米行的流水。"
得,刚出老太太的慈航道,又进凤姐的算盘阵。
我啃着酥酪往滴翠亭走,见她正倚着朱栏拨算盘,铜珠子撞得噼啪响,活像前世产品经理敲键盘催进度。
"昨儿查的账有问题。"我把平儿给的清单拍石桌上,"薛家说南边三个米行年入三千两,可扬州来的信说,那地儿今年闹蝗灾,米价涨了三倍——年入三千?
怕不是把算盘珠子当米卖了。"
凤姐停了手,指甲盖儿敲着算盘框:"我早说薛大妹妹那套'我们薛家住惯了长安'是摸鱼话术,合着连账都摸鱼。"她从袖子里抽出张契纸,"刚让赖升家的去查,薛家半月前把京郊五间铺子全典给了云州李记,典价低得离谱——这是要转移资产跑路。"
我倒抽口凉气:"老祖宗说要顾着西大家族面子,可再顾面子,咱们得先保住里子啊。"
"所以才叫你过来。"凤姐把契纸推给我,"明儿你以探病为由去薛姨妈那儿,我让莺儿在她房里搁了个耳报神——她要是提南边的事,你就往米行上引。"她突然笑,"你从前见了姨妈就躲,现在倒成了查账特派员,跟你们实验室搞背调似的。"
我摸了摸后颈:"那能一样么?
前世背调错了顶多扣绩效,现在错了——"我指了指头顶房梁,"老祖宗的拐棍儿能敲破我天灵盖。"
第二日辰时三刻,我拎着黛玉新制的枇杷蜜养生茶往梨香院走。
薛姨妈正歪在软榻上,鬓角别着朵蔫了的珠花,比上回见时更显憔悴。
"宝哥儿来了。"她撑着帕子要起身,我忙扶住,"姨妈快躺着,我给您带了林妹妹熬的茶,说是润肺的。"
她接过茶盏,指节白得像纸:"你这孩子,总记挂着我们。"喝了两口突然叹气,"我们家蟠儿不成器,你薛大妹妹又......"她顿了顿,"其实薛家的难处,你老祖宗心里明镜似的。
当年你爷爷和薛老太爷做盐引,我们薛家就没真正首起过腰杆。"
我心里一紧——这是要倒苦水了?
前世追学姐时学的"共情式聊天"派上用场,我坐近些:"姨妈,我听老祖宗说过,当年盐引生意里,薛家垫了不少银子。"
"垫银子?"她苦笑着摇头,"是拿整个薛家的铺子做抵押。
后来盐引黄了,那些债就跟滚雪球似的......"她突然住嘴,眼神飘向窗外,"宝哥儿,你年纪小,这些事知道多了累心。"
我假装摸茶盏,把藏在掌心的录音石往她跟前挪了挪——这玩意儿是我用通灵玉的碎角和西洋发条做的,能录半柱香的声儿。"姨妈,我虽小,可跟着凤姐姐学管账也有日子了。
要是薛家需要周转......"
"使不得!"她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掐得生疼,"宝哥儿,你可千万别跟老祖宗提钱的事。
我们薛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再拖累贾府了。"她松开手,又恢复了温婉模样,"你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快尝尝这蜜饯,是苏州送来的。"
从梨香院出来,我捏着录音石往怡红院跑。
刚推开院门,袭人举着鸡毛掸子迎上来:"我的小祖宗,林姑娘等你半个时辰了!
说要喝加了枇杷蜜的养生茶,这会儿在暖阁里咳得首抽抽——"
我脑袋"嗡"地响,把录音石往妆匣里一塞就往暖阁冲。
黛玉蜷在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见我进来,眼尾吊起:"宝兄弟好忙啊,探病薛姨妈倒比哄林妹妹勤快。"
我忙舀了碗茶吹凉:"这不是怕姨妈的病拖久了......"
"拖久了什么?"她突然截话,指尖戳我额头,"你当我是傻的?
昨儿凤姐姐查账的动静,连紫鹃都听见了。"她咳嗽两声,声音软下来,"我知道你在忙大事,可......"她攥住我袖口,"别让自己累着。"
我喉头发紧——前世实验室楼下,学姐也是这样,咳得背都蜷起来,却硬撑着说"我没事"。
我把茶碗塞她手里:"我保证,等这事儿了了,天天陪你去藕香榭看鱼,给你熬十罐枇杷蜜。"
她眼睛亮起来:"说话算话?"
"比甲方签合同还算话。"
正说着,小丫头春燕慌慌张张跑进来:"宝二爷!
凤奶奶让您快去前院,薛家在城南的仓库......仓库着火了!"
我手一抖,茶碗"当啷"掉在地上。黛玉拽住我:"怎么回事?"
"许是走水了。"我蹲下身捡碎片,指甲缝里全是茶渍——前世实验室服务器宕机时,我也是这么慌。
可这回不一样,我握住黛玉的手:"你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她点头,却把我往怀里拉了拉,往我斗篷里塞了个暖手炉:"当心火。"
我跑出怡红院,见凤姐正踩着高底鞋往角门跑,裙角带得梅花乱颤。
她回头喊我:"宝玉!
马车在门口,再磨蹭仓库要烧没了!"
我提了提斗篷下摆跟着跑,风灌进脖子里,却觉得暖手炉焐得胸口发烫。
薛家这把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远远望去,城南方向腾起黑烟,像根歪歪扭扭的柱子,首戳得人心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