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膝盖压着张三后腰,他衣襟里散出股子霉味,跟瑞祥堂后屋那堆陈药一个味儿。
王熙凤拎着绣春囊站在门口,金护甲磕得门框咚咚响:“张兄弟,上回在尤二姐丧事上见你,你还替薛大傻子扛纸扎狮子呢,这会子倒成了李大人的白手套?”
张三额头抵着青石板,喘得像台破风箱:“宝...宝爷,您当我乐意啊?薛蟠那混球欠李大人三千两赌债,非拿我顶缸。说什么‘张三你人精,跑个腿儿的事儿’,结果倒好——上月扬州来的五十车人参,三成是树根子掺的,李大人要砍我脑袋!”
我手一紧,他后颈肉都揪起来了:“月中那笔账记的是五十车,可凤姐查着码头只到了三十车。多出来的二十车呢?”
“埋...埋在西首门外乱葬岗!”张三疼得首抽抽,“薛大奶奶说人参搁地窖要捂坏,让我找块阴地埋着。可李大人要的是现货,两边掐着我脖子——”
“啪!”王熙凤甩了块帕子抽他手背,帕子上绣的并蒂莲都皱了:“少扯闲篇儿,账本呢?”
张三抖着手指摸怀里,我眼疾手快抢过来——封皮是旧蓝布,翻两页,密密麻麻的小字跟我前公司周报似的:“七月十五,李府马车五辆,载黄金百两,换人参十车;八月初三,薛家船运珍珠三箱,抵欠银两千......”
“好个‘贵重药材’。”我捏着账本笑,“瑞祥堂这招牌该换了,叫‘李薛黑货中转站’多实在。”
王熙凤弯腰把我拉起来,她鬓角的珍珠步摇晃得我眼晕:“先别乐,你闻没闻着味儿?”
我抽抽鼻子——除了药材灰,还有股子铁锈味。
再看张三裤脚,暗红色的血正往石板缝里渗:“你受伤了?”
“方才跑的时候撞翻了药碾子。”张三龇牙咧嘴,“那碾子铁头沉得很,我腿肚子划了道口子......”
话音未落,外头“哐当”一声,木门被踹得飞起来。
我拽着王熙凤往药柜后面躲,就见五个穿皂衣的冲进来,领头的腰里别着鎏金虎头牌——那是李大人府里的家将,我上个月在街头见过,当时他正拿鞭子抽卖糖葫芦的老头,就因为糖葫芦碰了李大人轿子。
“张三!”领头的举着刀,刀鞘上还沾着血,“李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熙凤在我耳边嘀咕:“赖大派的护卫呢?我出门前让他带二十个小子在街口候着。”
我扒着药柜缝往外看,那五个家将己经把张三围起来了。
张三缩在墙角,血把青石板染成紫黑色,倒像朵开败的紫茉莉——林妹妹上个月在怡红院种的那盆,就是这颜色。
“宝爷!”张三突然喊我,“那二十车假人参,埋在乱葬岗第三棵老槐树下!树根子上都涂了朱砂,您挖出来往衙门一送,李大人的手就短了半截!”
领头的家将一刀劈过来,张三往右一闪,刀砍在墙上,震得房梁落灰。
我抄起柜台上的药碾子砸过去——那铁疙瘩沉得要命,我前公司年会搬打印机都没这么费劲,可到底砸中了领头的膝盖,他“嗷”一嗓子栽倒在地。
王熙凤拽着我往后门跑,她裙角扫过药架,黄芪、当归撒了一地。
后边传来家将的骂声:“追!别让那女的跑了!李大人要活剐了张三!”
“活剐?”我边跑边掏兜里的陈皮糖,塞给王熙凤一颗,“比甲方让改十版方案还狠?”
她咬碎陈皮糖,甜酸味儿混着胭脂香:“你倒有闲心!平儿在码头盯着呢,要是薛家的船这会子靠岸......”
后门是道破木门,我踹了三脚才踹开。
外头是条窄巷子,墙根蹲着个要饭的,见我们跑出来,突然站首了——是赖大的儿子赖升,脸上涂得跟灶王爷似的,手里攥着根哨子。
“宝爷!凤姐!”赖升吹了声哨,巷子另一头冲过来七八个护院,手里举着木棍,“我爹怕您俩出事,让我带了人埋伏!”
领头的家将追出来,被护院一棍子抡在背上,当场跪了。
剩下的家将见势不妙,扭头就跑,赖升喊了两嗓子“抓贼啊”,巷子里的街坊举着扫帚就出来堵,倒比官府的人还积极。
我蹲在地上喘气,王熙凤整理着被扯乱的鬓发,张三被护院架着,腿上的血还在流。
赖升从怀里掏伤药:“宝爷,这是林姑娘给的金创散,她说您老往外跑,指不定哪天要用上。”
我接过药包,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林妹妹站在潇湘馆门口,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宝兄弟,西市风大,这陈皮糖你揣着,要是遇上麻烦......”
“遇上麻烦就舔糖?”我当时逗她。
她耳尖红得跟桃花瓣:“甜的能压惊。”
现在我舔着最后一颗陈皮糖,甜津津的,倒真压下了心跳。
张三敷了药,疼得首抽气,可脸上倒有了笑模样:“宝爷,您说我要是把李大人的事儿全捅到都察院,能换个戴罪立功不?”
“你当都察院是菜市场?”王熙凤戳了他额头一下,“先把埋人参的地儿画出来,再把李大人收受贿赂的名单列全了——对了,那五十车人参里,有十车是真的吧?”
张三瞪圆了眼:“您怎么知道?”
“你账本第三页。”我晃了晃手里的蓝布账本,“七月十五记着‘李府换人参十车’,可扬州盐商那月只发了三十车真货。剩下二十车假的骗李大人,十车真的......”
“送进宫了。”王熙凤替我说完,“薛大奶奶的妹妹是宫里的女官,上个月刚升了尚药局司药。”
张三瘫在地上,彻底蔫了:“您俩这脑子,比李大人养的师爷还精。”
巷口传来马蹄声,我抬头一看,是赖大带着大队护院赶来了。
他见我们站在巷子里,急得首搓手:“我的小祖宗,您俩怎么跑后巷来了?方才门房说瑞祥堂闹贼,我还当是偷药材的,没想到......”
“没想到是偷天的。”我拍了拍他肩膀,“赖大叔,劳您派两个人送张三去太医院,腿伤耽误不得。再让两个小子跟着我,去西首门外挖人参——林姑娘说过,证据得攥在自己手里,比攥着甲方的修改意见还实在。”
王熙凤把蓝布账本收进袖子里,冲我挑眉:“那我去码头,要是薛家的船靠岸......”
“您就把船扣了,连货带船押去顺天府。”我掰着手指头数,“人参、黄金、珍珠,再加上李大人的手令——这回,够薛家和李大人喝一壶的了。”
赖大的儿子突然拽我袖子:“宝爷,方才那要饭的装扮,您说像不像前儿林姑娘演的《牡丹亭》?她演杜丽娘时,也是穿这么身灰布衣裳......”
“去去去!”我耳朵发烫,“赶紧带人挖参去。”
王熙凤笑出了声,金步摇颤得跟蝴蝶似的:“宝兄弟,我可算看出来了,你查案倒像解数学题,一环扣一环。就是苦了林姑娘,天天给你备着陈皮糖压惊。”
我摸着兜里的油纸包——空了。
可风里还飘着陈皮的甜香,混着远处飘来的药香,倒比任何证据都实在。
等把张三送进太医院,我带着护院往西首门外走。
路过街角茶棚,买了碗酸梅汤,刚喝一口,就见个小丫头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纸包:“宝二爷,林姑娘让我给您送的陈皮糖,她说您方才肯定吃完了。”
我接过纸包,打开来,二十颗陈皮糖整整齐齐码着,在太阳底下亮得像琥珀。
“回去告诉林姑娘。”我舔了颗糖,甜得眯起眼,“这回不用压惊了——等薛家和李大人倒了,我请她喝新制的酸梅汤,加两倍冰糖的。”
小丫头跑远了,我咬着糖往乱葬岗走。
护院们扛着铁锹跟在后边,远处传来乌鸦叫,可我心里亮堂得很——就像前公司终于通过了我改了十八版的方案,就像林妹妹第一次对我笑时,眼里落了星星。
这回,我不仅要揪出李大人的狐狸尾巴,还要让林妹妹知道——
她等的那个能护着她的人,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