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难民营的晨雾中弥漫着压抑的咳嗽声。郑裕恒蹲在一张简陋的木床前,轻轻摘下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表面己经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
面前的男孩不过七八岁光景,却己经咳出了血丝,双颊凹陷得像两个干枯的井,青紫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第三十七例了..."郑裕恒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无奈与忧虑。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症状,钢笔尖在纸面上微微发抖,洇开一小片墨迹。
记录完毕,转向身旁的护士,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青黑色:"把这个孩子安置在西边的隔离三号帐篷,记住,所有接触过他的人,必须用石灰水洗手,口罩每两个时辰更换一次,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交代完后,郑裕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帐篷。他一把扯下己然被汗水浸湿的纱布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冷风裹挟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灌入他的肺部,稍稍冲淡了萦绕在鼻腔里的腐臭味。
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一队骑兵扬起尘土,为首先是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马背上的男人身形挺拔如松,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谢昀利落地翻身下马,黑色军靴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兄长,情况如何?"谢昀深的声音低沉有力,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帐篷,隐约听到咳嗽声。
郑裕恒微微皱眉,示意谢昀走到一旁较为僻静的地方,才压低声音道:"不对劲。普通肺病不会传播得这么快,症状也不会如此凶险。昨日我们发现的第一例可能早被传播了,从昨日开始收治隔离病人,己经有三十七人..."他顿了顿,"而且所有患者都集中在西区。"
谢昀深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瞳孔微微收缩:"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有人故意传播。"郑裕恒表情严肃,眼中透露出一丝愤怒与担忧。
谢昀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他那坚毅的面庞上,线条紧绷,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各种线索。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我想去看一下昨日那位老伯。”
郑裕恒清楚他的意图,抬手指向西区:"一号帐篷。"顿了顿又补充,"记得做好防护,这疫病凶险异常。”
谢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随即向李胜打了个简洁的手势。两人疾步走向物资储备处,李胜从松木箱中取出一副进口橡胶手套,他利落地套上橡胶手套,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给手枪上膛。
他拿起喷壶,往谢昀的军靴上喷洒石灰水,白色的粉末落在锃亮的皮面上。
穿戴完毕,两人穿过临时搭建的检疫区。
帐篷前飘着泛黄的检疫旗,三道石灰线呈同心圆将帐篷围住,每道间隔七尺,白粉在冻硬的泥地上划出刺目的警戒圈。西名持枪士兵站在上风处的松木岗哨上执勤,枪管上缠着浸过石炭酸的纱布。
帐篷入口的铁牌用中英文写着"疫症重地,禁止擅入",旁边是用东北苇席和桐油布搭成的消毒通道,地上铺着浸透饱和石灰水的秫秸垫,进出者必须踩着垫子接受消毒员的全方位喷洒。
一个戴着纱罩口罩的医护正用长柄喷雾器对出来的志愿者进行消毒,药水在棉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两人走到三号帐篷前,李胜右臂肌肉绷紧,用力掀开厚重的双层门帘。浸过消毒液的帆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少帅,可以进了。"
门帘刚掀开,里边一股浓烈的药味与消毒水味混合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那味道犹如实质的浪潮,几乎让人窒息。
帐篷内光线昏沉,三十多张简易病床排得密不透风,中间只留下狭窄的过道。两个穿灰布衫的志愿者正抬着担架穿梭,上面躺着个不断咯血的孩子,暗红的血沫溅在志愿者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角落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护士提着煤油灯给病人扎针,跳动的火苗将她的影子投在帐篷布上,扭曲成巨大的剪影。
谢昀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最里侧那张病床上。
那是昨日在难民营咳血的老伯,也是他们第一例发现的肺病患者。此刻老伯正佝偻着身子咳嗽,床边的搪瓷杯里晃着半杯褐色的药汁,水面浮着几片没滤净的药渣。
"老伯。"谢昀快步走到他的床前,缓缓蹲下身子。
帐篷内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老伯好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少帅...” 老伯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那几根凸起的肋骨。
谢昀凑近老伯耳边,轻声说道:“我看你今日状态好像好了点。”
"托...托少帅的福..."老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道。
“老伯,你是什么时候身体不适的?” 谢昀轻声询问,目光专注地看着老伯。
老伯微微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望向帐篷的顶部,努力回忆着,说道:“前两日。”
"老伯家里其他人可好?"谢昀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人眼神倏地飘忽起来,犹豫了一下,说道:"家里就我和孙子相依为命..."他忽然抓住谢昀深的手腕,指甲在橡胶手套上刮出几道白痕,"我孙子...小豆子...才七岁..."
说到这,老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那些穿白褂子的...说是打疫苗..."他咳得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回来就发烧...咳咳...手背上还多了个红点..."
谢昀的眼神瞬间一凛,一旁的李胜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失踪孩子的档案里,确实有目击者提到过 “穿白大褂的志愿医生”。
"小豆子现在在哪儿?"谢昀不动声色地按住老人颤抖的手。
"三号帐篷...全是孩子的那个..."老人挣扎着要起身,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少帅!我听说他的情况不怎么好..."
谢昀一把按住老人的肩膀,轻声安慰道:"老伯放心,我这就去看看小豆子。你安心养病,别太着急。”
谢昀刚跨出帐篷,两名戴着纱布口罩的卫生员立即迎上前来。
一人手持喷壶,将刺鼻的石炭酸溶液喷洒在他的军靴底部,另一人用浸过酒精的棉布仔细擦拭他手套接触过的门帘边缘。
"少帅请抬手。"年长的卫生员声音闷在口罩里,语气满是恭敬。他拿着喷壶,将谢昀的白大褂袖口也仔细喷洒了一遍消毒水,晶莹的水珠顺着皮革枪套缓缓滑落,滴落在泥地上,瞬间蚀出一片片细小的泡沫,发出轻微的 “滋滋” 声。
谢昀深迈过那道用石灰划出的安全线,脚步突然顿住。阳光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高挺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道阴影。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个军中特有的警戒手势。
"李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带几个的人,立刻去查三号帐篷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