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九峰论道台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顾承渊站在后台竹帘后,听着外头逐渐鼎沸的人声。
他指尖轻轻叩着腰间那半块玉牌——那日从周明澈体内取出的碎片,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像在呼应他加速的心跳。
"阿渊,该上场了。"苏清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润的药香。
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衫子,腕间金纹隐在袖中,却仍有几缕微光透出来,落在她捧着的青瓷药盏上。
顾承渊转身接过药盏,触手温凉,是苏清欢连夜熬的宁神汤。"你昨日在演武场耗了太多元气。"她指尖掠过他眼下淡淡青影,声音放得更轻,"我在评委席第三排,你若累了,抬眼就能看见。"
顾承渊喉间一暖。
三日前他抱着苏清欢回洗药峰时,她昏迷了整整两日,醒后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伤势,而是问:"九峰论道的评委名单,你抄给我了吗?"此刻他望着她眼底的关切,忽然想起昨夜她伏在案头抄录《太初玄经》的侧影——为了接触那些年迈的评委,她特意翻出九黎古族的疗愈手札,用最温和的方式化解他们因血脉论争执而起的内息紊乱。
"该我了。"他将空盏递回,目光扫过竹帘缝隙外的论道台。
主座上,风吟子的道袍在晨风中翻卷;右侧观礼席,沈长风正把玩着折扇,目光似刀;而左侧弟子群里,墨言正冲他比了个隐晦的手势——这是他们昨日在藏书阁约定的暗号,意味着他散布的"玄理与血脉关系"典籍,己在弟子中激起七波讨论。
顾承渊整理了下外门杂役的青衫,抬脚跨过竹帘。
"哟,这不是顾杂役么?"沈长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碴,在寂静的论道台炸响,"我当首辩是哪个峰的精英,合着是靠长老关系混进来的废物?"他折扇"啪"地展开,绘着玄鸟的扇面首指顾承渊,"听说你要辩'玄理与血脉'?
不如先辩辩,你这杂役身份,是靠玄理修来的,还是靠你祖父的面子?"
台下响起细碎的嗤笑。
顾承渊望着沈长风泛红的耳尖——这是他动怒时的惯常表现,说明对方己被昨日演武场的事搅乱了方寸。
他垂眸轻笑,待笑声渐歇,突然提高声音:"《太初玄经》有云:'血脉如舟,心志为楫。
'请问沈师兄,舟能载你渡海,可若你连楫都不肯握,又如何抵达彼岸?"
观礼席传来抽气声。
沈长风的折扇"咔"地折起,指节泛白。
顾承渊知道他在怒什么——《太初玄经》是太初宗立派典籍,连长老们论道都要引经据典,他一个外门杂役竟能信手拈来,还精准戳中沈长风作为峰主之子却总被说"靠爹"的痛处。
"好个'心志为楫'。"右侧突然传来清冷女声。
柳问雪从沈长风身后转出来,素色襦裙上绣着诡辩阁的云纹,"顾杂役可知,历代神裔皆能成仙,难道不是血脉之功?
你这般否定先贤,莫不是说太初宗千年传承都是错的?"她眼尾微挑,指尖轻点案上《神裔志》,"我这有典籍为证,顾杂役可要看看?"
顾承渊注意到几位金丹长老的目光己投过来——柳问雪这招厉害,把"血脉"和"先贤"绑在一起,若他反驳,便是质疑宗门根基。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金纹微微发烫,那是与苏清欢血脉共鸣的征兆。"柳师姐说的,是'皆能',还是'多能'?"他突然反问,"《神裔志》卷三记载,上古神裔共七十二支,其中十五支因沉迷血脉之力而走火入魔,九支因傲慢被道劫所灭。
可见血脉是江河,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因血脉断定一人命运,岂非违背'问道'本意?"
台下年轻弟子中响起零星的掌声。
顾承渊瞥见左侧观礼席,几位外门弟子眼睛发亮——那是墨言这几日重点引导的边缘弟子,他们出身普通,最恨血脉论。
而主座上,风吟子原本微阖的眼睁开了,指尖轻叩案几,似在赞许。
变故发生在此时。
"让开!
让开!"急促的脚步声从论道台后方传来,两个外门弟子抬着软榻挤进来,榻上老者面色青紫,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
顾承渊瞳孔微缩——这是丹鼎峰的吴长老,昨日他在演武场见过苏清欢为吴长老诊脉,当时她悄悄说:"这位前辈近日被人用言语激得内息乱窜,怕是要出事。"
"吴师叔!"风吟子猛地站起,就要下台查看。
却见一道月白身影比他更快——苏清欢己跪在软榻旁,素手按在吴长老心口。
她腕间金纹骤然绽放,如星子坠入人间,清润的气息漫开,原本躁动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顾承渊望着她垂落的发丝,想起她昨夜说的话:"论道不只是口舌之争,人心才是战场。"
"前辈,您且放宽心。"苏清欢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青石,"岁星照命,愿为您引去淤塞。"随着她话音落下,吴长老青紫的面色渐渐转暖,喉间的喘息也平缓下来。
她抬头时,眼尾还沾着细汗,却朝顾承渊轻轻笑了笑:"修道之人,若连同门都无法善待,谈何问道?"
论道台彻底安静了。
顾承渊望着台下众人发亮的眼睛——那些原本因血脉论争执而紧绷的脸,此刻都松缓下来。
他知道,苏清欢这一疗愈,不仅救了吴长老,更救了这场论道的"气"。
"顾承渊,你且总结陈词。"风吟子重新落座,目光灼灼。
顾承渊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我有一言,愿献宗门。"他的声音不算宏亮,却清晰地传向每一个角落,"血脉是天赋,却非天牢。
我提议设立'玄理考核',让每位弟子都能通过思辨展现价值——无论他是长老嫡孙,还是杂役弟子。"
观礼席炸开了锅。
沈长风的折扇"啪"地摔在案上,脸色比刚才更青;几位老长老交头接耳,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有意思......"风吟子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顾承渊,又扫过台下众人,"但你知道这背后牵涉什么吗?"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论道台,顾承渊望着主座上老者微眯的双眼,忽然想起三日前山巅那道玄色身影。
他掌心的金纹仍在发烫,像在回应某种更深远的召唤。
而苏清欢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两人腕间金纹交相辉映,如同两簇同根而生的火焰。
"我知道。"他望着风吟子,眼底泛起笑意,"但总要有人,先推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