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论道暗涌,棋局初开
九峰论道前七日,顾承渊蹲在杂役房的灶前添柴。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他手背,却比不过掌心那道淡金色纹路的灼烧感——这是昨夜他在藏经阁翻到《上古神裔录》时,突然浮现的印记。
"顾师兄。"门帘一掀,墨言抱着一摞旧书挤进来,发顶还沾着几片梧桐叶,"您要的《玄脉辩》《太初杂说》,我从外门藏书楼最里层翻出来了。"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兴奋,"我按您说的,把'血脉非定命'那几章抄在竹片上,分给演武场练气期的兄弟了。"
顾承渊用柴棍拨了拨灶里的火星,看着跳动的光影在墨言发亮的眼睛里闪烁。
三天前他在井边打水时,听几个外门弟子抱怨:"丹峰那小子不过是长老孙子,凭什么占着灵泉?"那时他就知道,这潭水该搅一搅了。
"去西跨院找阿福。"他把竹片塞进墨言怀里,"让他把这些混在新领的洗剑布里,分给各峰杂役。"见墨言欲言又止,他笑了笑,"别怕,我们说的是《太初玄经》里的话——难道有人敢说玄经错了?"
墨言走后,顾承渊摸出怀里的玉牌。
这是苏清欢昨日塞给他的,说是九黎古族的传信玉,"我去见了松云殿的白长老,他最近总做噩梦,说当年收的外门弟子被家族逼死了。"她当时垂着眼,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给他渡了些岁星气,他说论道那日会多喝两盏茶。"
论道大会当日清晨,顾承渊站在论道台后。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沾着潮气,他能听见前殿传来的脚步声——沈长风的云纹皂靴踏在石阶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口。
"哟,这不是顾杂役么?"沈长风摇着湘妃竹扇转过来,扇骨上的翡翠坠子晃得人眼花,"听说你要在论道台上说'血脉无用'?
我倒要看看,你这靠关系混进外门的废物,能说出什么金贵道理。"
顾承渊垂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还沾着昨日挑水的泥点。
他能感觉到背后苏清欢的温度——她今日穿了月白襦裙,腕间金纹被袖笼遮着,却仍有若有若无的暖意漫过来。
"沈师兄说的是。"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观礼席上的长老们,"我确实是靠关系进的外门——可这关系,是太初宗的规矩。"他提高声音,"《太初玄经》有云:'大道无门,唯志可入',若血脉定了高低,那玄经里写的'众生皆可问道',岂不成了笑话?"
观礼席传来细碎的议论。
顾承渊看见三排末座的小杂役阿福眼睛亮了,丹峰那个总被排挤的圆脸姑娘攥紧了裙角。
沈长风的扇骨"咔"地一声折了半寸,他身旁的柳问雪抚了抚鬓角,丹蔻在鬓边金步摇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响。
"顾师弟好口才。"柳问雪站起来,水绿纱裙在风中漾开,"可历代神裔皆成仙,难道是巧合?
你说血脉非定命,莫不是在说先贤错了?"她眼尾上挑,扫过几位白发长老,"若按你的说法,往后弟子都不重血脉,只学些空口白话,宗门千年根基何在?"
顾承渊感觉掌心的金纹又烫起来。
他想起昨夜苏清欢在月下煮茶,说:"柳姑娘最会把问题绕进死胡同,你要把她的绳子解开。"他看向柳问雪,忽然笑了:"柳师姐可知,当年太初祖师还是凡人时,曾在寒潭边救过一只受伤的狐狸?"
台下传来抽气声。
柳问雪的笑意僵在脸上——谁都知道,太初祖师是上古神裔血脉,这故事却从未记入典籍。
"那狐狸后来化形,成了祖师座下大弟子。"顾承渊声音平稳,"祖师说:'血脉是江河,载我渡海;心志是舟楫,带我向前。
'若血脉定了命运,那只狐狸,又如何能站在仙门之巅?"
松云殿的白长老突然咳嗽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
顾承渊看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茶雾里,老人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变故发生在柳问雪要开口时。
演武场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外门弟子抬着软榻挤进来,榻上老者面色青紫,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是丹鼎峰的吴长老,昨日苏清欢还替他诊过脉,说有人用言语激他动了肝火。
"吴师叔!"主持论道的风吟子猛地站起,道袍都带翻了茶盏。
顾承渊却先注意到沈长风的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极轻的两下,像在打暗号。
一道月白身影比风吟子更快。
苏清欢跪在软榻旁,素手按在吴长老心口,腕间金纹骤然绽放,如星子坠入人间。
清润的气息漫开,原本躁动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顾承渊望着她垂落的发丝,想起昨夜她说的话:"论道不只是口舌之争,人心才是战场。"
"前辈,您且放宽心。"苏清欢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青石,"岁星照命,愿为您引去淤塞。"随着她话音落下,吴长老青紫的面色渐渐转暖,喉间的喘息也平缓下来。
她抬头时,眼尾还沾着细汗,却朝顾承渊轻轻笑了笑:"修道之人,若连同门都无法善待,谈何问道?"
论道台彻底安静了。
顾承渊望着台下众人发亮的眼睛——那些原本因血脉论争执而紧绷的脸,此刻都松缓下来。
他知道,苏清欢这一疗愈,不仅救了吴长老,更救了这场论道的"气"。
"顾承渊,你且总结陈词。"风吟子重新落座,目光灼灼。
顾承渊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
三日前山巅那道玄色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太上长老顾无涯站在云头,只说了一句:"你要推的门,背后有九界的风。"
"我有一言,愿献宗门。"他的声音不算宏亮,却清晰地传向每一个角落,"血脉是天赋,却非天牢。
我提议设立'玄理考核',让每位弟子都能通过思辨展现价值——无论他是长老嫡孙,还是杂役弟子。"
观礼席炸开了锅。
沈长风的折扇"啪"地摔在案上,扇骨裂成几截;柳问雪的丹蔻在裙上掐出红痕;几位老长老交头接耳,松云殿白长老捻着胡须,茶盏在案上敲出轻响。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有意思......"风吟子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顾承渊,又扫过台下众人,"但你知道这背后牵涉什么吗?"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论道台,顾承渊望着主座上老者微眯的双眼,忽然想起昨夜在杂役房,墨言塞给他一张纸条:"西峰暗桩回报,昨日有玄衣人夜访沈府。"
他掌心的金纹仍在发烫,像在回应某种更深远的召唤。
而苏清欢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两人腕间金纹交相辉映,如同两簇同根而生的火焰。
"我知道。"他望着风吟子,眼底泛起笑意,"但总要有人,先推开这扇门。"
论道结束后,顾承渊在回杂役房的路上被拦住。
树影里走出个玄衣人,面巾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顾公子,您提的'玄理考核',动了太多人的奶酪。"他抛来个小瓷瓶,"这是化毒散,近日用膳时掺点。"
顾承渊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冷意。
他望着玄衣人消失在林子里,忽然想起三日前山巅那道身影——玄色道袍,袖口绣着九瓣莲花。
他低头看掌心的金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远处传来晚钟,余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某个更古老的节奏,一下,一下,敲开了九玄界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