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元年深秋,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沙尘掠过长安城头,残破的雉堞在风中呜咽。含元殿前,青砖缝隙里钻出的荒草在暮色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大唐王朝的沧桑。唐昭宗李晔身着素色龙袍,独自伫立在丹墀之上,望着远方层叠的宫阙。夕阳的余晖为他勾勒出一道单薄的剪影,那眼神里既有不甘的怒火,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悲凉。自即位以来,他每日批阅奏章,目睹着藩镇割据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河朔三镇截留赋税,山南东道擅自任免官吏,就连长安周边的藩镇也敢公然违抗诏令。此刻,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腰间那柄祖传的龙泉剑 —— 这是太宗皇帝当年平定天下的佩剑,如今却只能在鞘中蒙尘。
为了实现这一宏愿,昭宗开始了艰难的筹备。他亲自在宣政殿召见户部侍郎,反复核算国库存银;又命翰林学士起草诏令,晓谕天下:凡入禁军者,赐田十亩,免三年赋税。长安城朱雀大街上,新刷的募兵告示在风中哗哗作响,墨迹未干的 “募” 字鲜红如血。应募者中有身强力壮的农家子弟,背着简陋的行囊,憧憬着 “壮士十年归” 的荣耀;也有落魄的游侠儿,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刀剑,渴望在乱世中博取功名。昭宗甚至从内库中取出太宗时期的玄甲残片,命工匠日夜赶制新军甲胄。然而,匆忙组建的十万禁军,不过是将市井流民仓促拼凑。他们中的许多人连基本的骑射之术都未曾掌握,却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藩镇劲旅。
大顺元年春,大明宫延英殿内烛火通明。宰相张浚手持舆图,在殿中来回踱步,激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陛下,李克用盘踞河东,犹如卧榻之侧的猛虎!他麾下虽有沙陀骑兵,但我朝拥百万之众,何惧区区一隅?昔日太宗皇帝虎牢关之战,三千玄甲破十万夏军,今日我等师出有名,必能重现大唐荣光!” 这番慷慨陈词,让昭宗想起了史馆中记载的贞观盛世。他猛地拍案而起,玉制的镇纸应声而碎:“就依卿所言!” 随即,金印紫绶授予张浚,同时诏令天下藩镇出兵助战。然而,除了几个势力微弱的藩镇象征性地派出少量军队外,其余节度使皆作壁上观。
当朝廷大军行至阴地关,凛冽的寒风中传来了不祥的预兆。张浚帐中,监军宦官与将领们为粮草分配争执不休,甚至拔刀相向。而此时的李克用,正坐在晋阳城中的帅帐内,把玩着一枚刻有 “河东节度使” 的铜印,冷笑一声:“朝廷这是自寻死路。” 决战那日,沙陀骑兵身着黑衣,如乌云蔽日般压向朝廷军。他们手中的马槊寒光闪烁,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反观朝廷军,新兵们面色苍白,握枪的手都在发抖。沙陀骑兵冲入阵中后,朝廷军瞬间土崩瓦解,有人跪地求饶,有人丢盔弃甲,相互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惨败的消息传回长安,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昭宗跌坐在龙椅上,手中的战报飘然落地。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打在梧桐叶上,仿佛是上天在为大唐哭泣。李克用的檄文很快送达,言辞之犀利,令满朝文武战栗。“若不斩张浚,我军踏平长安!” 短短数语,如同一把利刃,首插昭宗心口。望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烽火,昭宗想起了玄宗皇帝西逃的往事。他颤抖着拿起御笔,写下贬谪诏书,每一笔都似有千斤重。当张浚跪别时,君臣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此次削藩失败,彻底撕开了朝廷虚弱的遮羞布。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在给幕僚的信中写道:“长安己如朽木,一推即倒。” 曾经还对朝廷有所忌惮的藩镇,纷纷露出獠牙。朱温在汴梁城大兴土木,扩建城池;李茂贞在凤翔公然僭越规制,使用天子仪仗。昭宗站在麟德殿的废墟前,望着满地瓦砾,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张浚那句 “必能重现大唐荣光”。他苦笑一声,抽出龙泉剑,奋力砍向身边的石柱。火星西溅中,剑刃崩出缺口,而大唐复兴的希望,也如同这把宝剑,再也难以恢复往日的锋芒。长安城的夜色愈发深沉,唯有更漏声在寂静中回荡,仿佛是王朝将倾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