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元年暮春,大明宫麟德殿的飞檐垂落着血色残阳,窗棂间破碎的琉璃折射出诡异光斑,将龙椅上唐昭宗李晔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指尖捏着那份密奏,素绢上 “主少国疑,当奉长君” 八字在暮色中愈发猩红。案头龙涎香袅袅升腾,却掩不住他急促的呼吸 —— 自从去年即位,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帝王,便始终活在杨复恭编织的阴影巨网下。
“陛下,杨公公求见。” 小黄门尖细的嗓音穿透厚重的朱漆门,惊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晃。李晔猛地抓起案头青玉镇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玉上雕刻的螭龙仿佛要从他掌心挣脱。鎏金屏风后转出杨复恭蹒跚的身影,蟒袍上的飞鱼纹随着他的动作张牙舞爪,浑浊眼珠扫过皇帝紧绷的下颌,忽然发出破锣般的笑声:“老奴听闻陛下近日在禁苑练兵?” 他枯瘦的手指着白须,声线里裹着寒冰,“神策军追随老奴二十载,可比那些新募的草芥忠心多了。”
李晔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檀木纹路深深嵌进掌心:“杨卿既知神策军忠心,可识得这封信?” 密奏带着风声砸在杨复恭脚边,老宦官弯腰拾起的瞬间,李晔分明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 —— 那是一柄淬毒的袖剑。两人对峙的刹那,殿外忽然传来更漏声,惊起栖在檐角的寒鸦。
这场暗流涌动的对峙,终于在乾宁二年惊蛰日彻底爆发。太极殿内,当李晔将剥夺杨复恭观军容使的诏书拍在龙案上时,整个朝堂陷入死寂。杨复恭忽然暴喝一声,手中象牙笏板狠狠砸向金砖地面,脆响惊得满朝文武肝胆俱裂:“老奴收养壮士,是为陛下扞卫疆土!”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群臣,声如雷霆:“当年黄巢破长安,是谁带着神策军浴血护驾?如今陛下羽翼未丰,便要卸磨杀驴!”
当夜,长安城暴雨倾盆。杨复恭府邸的红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三十六封加密的蜡丸书信从八方飞至。老宦官独坐密室,借着摇曳的油灯,将印着 “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武定节度使杨守忠” 等落款的密函逐一塞进檀木匣。烛泪滴在他苍老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喃喃自语:“李晔小儿,这天下早该换个主人了……”
朱雀大街的青石路上,五万神策军甲胄锃亮,战鼓如雷。李晔身披玄铁战甲,望着杨复恭府邸紧闭的朱门,心中忽闪过一丝不安。而此刻府邸内,杨复恭正将一枚刻着 “天下兵马大元帅” 的私印系在腰间,对着铜镜整理冠冕。当他望见铜镜里自己扭曲的面容时,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李唐气数己尽,该让老奴来改朝换代了!”
兴元城外,汉水奔腾如血。杨守亮的军队早己在山头布下滚木礌石,烽火台昼夜不息地传递信号。杨复恭站在城头,望着对岸朝廷大军的营帐,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凶光。整整西年,双方在此展开拉锯,箭矢射穿的旌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战死士兵的尸体填满了汉水河道。
景福二年深秋,杨复恭终于在逃亡途中被擒。当枷锁套上他脖颈的瞬间,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望着长安城方向发出一声长叹。他被押解回京那日,百姓们挤在朱雀大街两旁,有人向他投掷菜叶,也有人默默流泪 —— 他们或许还记得,这位老宦官曾带领神策军击退黄巢,保卫过这座城池。
然而历史的车轮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朱温在汴州筑起巍峨的铜雀台,李茂贞在凤翔自称秦王,各地藩镇纷纷竖起大旗。大明宫的宫墙下,流民啃食着草根树皮,而朝堂之上,新的权臣正悄然崛起。李晔站在延英殿前,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终于明白这场与宦官的博弈,不过是大唐帝国走向覆灭的最后一程。寒风吹过空荡荡的宫殿,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古老王朝的末日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