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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发威的晌午，时玥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数蚂蚁。汗水顺着她雪白的后颈往下淌，碎花布衫黏在背上，倒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生产队长王铁柱扛着镰刀经过时，她"哎哟"一声跌坐在尘土里，手里攥着的玉米饼子骨碌碌滚到男人脚边。
"玥丫头又犯病了？"王铁柱弯腰要扶，却被时玥抓住手腕。少女睫毛上沾着灰，眼里水光比村头水库还晃人："铁柱哥，我听说今年收成不好……"她指尖在他掌心画圈，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糖糕，"能不能给咱妇女组多划两分地？"
王铁柱触电似的缩回手，耳根红得能烙饼。他哪知道时玥早把生产队账本背得滚瓜烂熟——今年夏粮欠收三成，全指着秋收补窟窿。男人婆娘们在地里累得首不起腰，偏这病秧子成天装娇弱，上个月硬是用三声咳嗽换了晒谷场的轻省活计。
"玥丫头，不是哥不帮你。"王铁柱搓着手上的茧子，"昨儿李寡妇挑粪晕倒，刘婶子锄草闪了腰，再这么下去……"
时玥突然捂着心口剧烈咳嗽，咳得槐树叶都跟着颤。等王铁柱慌慌张张跑去喊赤脚医生，她慢悠悠从兜里掏出辣椒面手帕擦了擦眼角——这可是用供销社最后一包五香粉跟张寡妇换的绝版道具。
当晚的妇女扫盲班上，时玥在黑板上画了个流泪的小人。二十多个裹着头巾的妇女面面相觑，李寡妇怀里吃奶的娃都吓得忘了哭。
"姐妹们，听说过孟姜女哭长城吗？"时玥指尖敲着粉笔盒，"咱不用哭倒长城，哭倒几个臭男人就够了。"
张寡妇举起皴裂的手："俺在婆家哭丧十二年，眼泪早流干了。"
"那是您没掌握科学方法。"时玥从讲台下掏出个搪瓷缸，缸底沉着几片苦丁茶，"哭要分场合。对干部用'梨花带雨'，对愣头青用'欲语还休'，遇上泼皮无赖……"她突然抄起茶缸往地上一摔，"就给我哭出'六月飞雪'的架势！"
妇女们被震得集体一哆嗦。窗根底下偷听的王铁柱脚底打滑，差点栽进茅坑。
三天后的打谷场上，时玥的"绿茶哭腔速成班"正式开课。二十个寡妇排成三列，跟着节拍练气声："铁柱哥~人家真的没力气了嘛~"此起彼伏的夹子音惊飞了十里八乡的麻雀，连村头老黄狗都夹着尾巴逃窜。
最先遭殃的是记分员赵大牛。李寡妇抱着空米缸往他跟前一坐，未语泪先流："他叔，娃饿得啃炕席……"赵大牛被哭得头皮发麻，哆哆嗦嗦给她多记了五个工分。等发现米缸底下压着半口袋苞谷，李寡妇早跑没影了。
秋收动员大会那天，时玥领着妇女们把生产队办公室围成铁桶。王铁柱看着满院子的"病西施"，手里烟卷抖得跟筛糠似的："这、这像什么话！"
"铁柱哥，您摸摸良心。"时玥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张嫂咳血三天还下地，刘婶子发着烧抢收稻子……"她突然提高嗓门，"姐妹们！咱们累死累活换不来半斗粮，不如……"
"不如吊死在这房梁上！"张寡妇扯着白绫就往屋里冲，二十多条白绫瞬间挂满横梁。王铁柱吓得蹿上办公桌，眼睁睁看着平时老实巴交的妇女们哭得地动山摇——李寡妇用洋葱抹眼睛，刘婶子拿辣椒水当眼泪，连八十岁的王老太太都拄着拐杖喊"活不成咧"。
这场闹剧最终惊动了公社。当戴着红袖章的干部看到晒谷场上东倒西歪的"病号"们，王铁柱的辩解成了苍白无力的蚊子哼："她们装的！都是装的！"
"装？"时玥适时晕倒在干部脚边，衣领里滑出半片泡过黄连的帕子，"您闻闻这药味……"
秋收战役打响那日，全村老爷们儿被赶鸭子上架。王铁柱挥镰刀像挥关公大刀，赵大牛捆麦秸捆出十八个死结，连村小学赵老师都戴着眼镜在谷堆里摸爬滚打。时玥躺在树荫下啃甜杆，指挥妇女们轮番上阵："李嫂，去给铁柱哥擦汗，手绢往他脖颈子里塞！""张婶，给赵老师送水，要挨着他耳朵根说话！"
夕阳西下时，晒谷场成了大型驯兽现场。王铁柱被三个寡妇围着捶腿揉肩，恍惚间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赵老师眼镜片上糊着李寡妇的胭脂，账本记串了三个人的工分。最绝的是张寡妇，愣是把记分簿哭成了连环画——每一页都沾着辣椒粉味的"血泪"。
当晚的庆功宴上，时玥被灌了三大碗甜菜根酒。醉眼朦胧间，她看见王铁柱蹲在墙角磨镰刀，月光照着他手上的血泡，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玥丫头。"这糙汉子突然闷声说，"你教她们的那些……能不能也教教俺？"
时玥的酒霎时醒了一半。她看着远处围着篝火跳舞的妇女，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些为她打破头的公子哥——原来只要眼泪流对地方，粪叉子也能撬动地球9]。
更深露重时，时玥摸黑往家走。路过生产队粮仓，却听见里头传来窸窣响动。月光漏进窗缝，照见赵大牛正往麻袋里装麦子，旁边站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陌生男人——那衣裳料子，全县也只有供销社主任穿得起。
时玥贴着墙根数到第五个麻袋，突然被身后伸来的手捂住嘴。王铁柱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别出声，这事……"
黑暗里，时玥嗅到男人身上混合着麦香与汗酸的味道。她反手握住那长满老茧的手掌，在对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三、七、分。
王铁柱的手抖了抖。粮仓里传来主任的嘀咕："明天把账做平……"时玥趁机挣脱束缚，月光下笑得像只偷到油的小狐狸。她早算准了，这出秋收大戏的彩蛋，可比工分值钱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