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丞在书房独坐良久。
指间夹着未点燃的香烟,机械地在烟灰缸边缘轻叩。
他本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
孟羽柯今日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完全没有了初见她时的喜悦,有的是担忧这段过往会如何灼伤他现在的婚姻。
当年在港城想娶孟羽柯的心是真的。
他在离开港城前,他特意换上少帅副官的制服登门。想给年少痴心一个体面的告别。
在医院不曾好好道别,他不想留下遗憾,想给年少痴心一个体面的告别。
可孟家雕花铁门后的身影,连门槛都不愿让他跨过。
孟羽柯一首强调希望蒋丞等他,可蒋丞问她到底有什么计划时,她却无法言语。
“跟我走。”他最后一次恳求:“少帅器重我,不出三年我定能在军中站稳脚跟。”
孟羽柯没有回答。
跟着他走,可以预见到未来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的沉默也是一种选择。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放不下孟家大小姐的锦绣生活。
这份清醒的权衡,他其实理解,所以最终放手得也算体面。
那一刻,蒋丞给他自己曾经十几年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句号。
当真再未想起?
人非草木,他也会在疲惫一日的夜晚想念她的好。
他暗中派人留意着陈家动向,既怕听到他们的消息,又怕听不到。
后来盛明远的军队开始全面抗争,蒋丞全心全意的投入战斗。
很长时间他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军队,只有目标。
偶有一日,盛明远突然召他进了总指挥部。
给了他一张电报,是蒋家发来的。
纸上的电报内容:
盛军长钧鉴:
港城事变,陈家倾覆,原与孟氏之婚约恐难维系。孟家女羽柯,温良淑德,蒋家愿以三子蒋丞续此良缘。
丞儿在麾下效力,婚聘诸事还望督军成全。
聘礼按旧例:
1、黄金八百两
2、江畔别院两处
3、汇丰银行股契
己禀明太夫人,择吉日登报。
盼督军作主,示下为荷。
蒋耀顿首
蒋丞原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
可不知怎么,他心中隐隐作痛,总觉得真要到了结婚的地步。
那人不是孟羽柯。
他拿着电报很是纠结。
一时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最后是迷茫。
盛明远也不催他,看他似乎平静了些。
便开口:“这事,我要你拒绝。”
这话说的很笃定,并没有和蒋丞商量的意思。
蒋丞不明所以,他问:“明远哥是有什么安排吗?”
盛明远颔首,笑着道:“我说过你的身份将来要娶的妻子,不是孟羽柯,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蒋丞又问:“你怎么知道会是个很好的女子?”
盛明远指尖轻叩:“我就是知道。”
盛明远见蒋丞仍困惑,便分析起这篇电报:“我们最近推进的进展顺利,报纸都有报道,港城的人应该都知道。”
“蒋家之前没有想过我能如此迅速的推进,你作为他的三儿子,将你和蒋家绑定的越深,在我这边能得到的便越多。”
“陈家破产这事本就蹊跷,看起来就像港城几家联合围剿做的局,蒋家能让你留心的人只有孟羽柯,当初她选择的是富贵,现在蒋家认你,她和你缔结姻缘仍旧是富贵。”
“对于蒋家、孟家、孟羽柯都是好事。可对于我,就是坏事。所以我不会同意。”
“至于你的意见,我想听听。”
蒋丞抓抓头发,又看了一遍电报,手指不自觉地抓紧,电报被捏的皱起来。
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脑子里面云里雾里的,收到电报,我应该很高兴,可是并没有,你要我拒绝,我应该很不愿意,可是我竟然有些松了口气。”
他抬头迷茫的问盛明远:“明远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盛明远笑得很开心:“这反应就对了,说了你的良人不是这个孟姓女子,你真和她联姻,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这封电报你就当不曾见过,我首接回绝。以后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孝。”
当着蒋丞的面,盛明远大笔一挥,首接回了一封回绝电报。
电报内容:
蒋公耀钧鉴:
来电敬悉。孟氏婚约事,经再三思虑,以为不妥。
丞儿年少有为,正宜专心军务,不宜早定姻缘。且孟家与陈家旧约未解,若贸然更易,恐惹非议。
盛某以为,儿女婚事当从长计议,不必急于此时。还望蒋公三思。
盛明远复
言简意赅的回绝。
只是蒋丞没有想到,蒋家竟然将回绝的事瞒了下来,也不知是瞒了孟家还是只瞒了孟羽柯。
“笃、笃笃“——清脆的叩门声将蒋丞从回忆中惊醒
“进。“他嗓音沙哑。
严伯轻轻推开门,手里托着餐盘:“司令刚才也没怎么进食,这有些餐后小点。”
说着,他将餐盘放置沙发的小桌上。
蒋丞抬手捏捏眉心,哑着音问:“夫人休息了吗?”
严伯双手交叠于腹前:“夫人在二楼客房休息。”
蒋丞猛地抬头,钢笔在文件上洇开一团墨迹。
“你说她在客房?”
严伯点点头,稍微提醒了句:“夫人还没睡下,刚去主卧拿了些用品。”
得到确认后,他挥手示意严伯退下。
踌躇许久,蒋丞起身去了主卧,在打开门前,心底还是有些期待,他希望杜妙君在主卧里等他,就算发发脾气,他也愿意。
“咔嗒“一声,黑暗扑面而来。
没有熟悉的夜灯暖光,没有枕畔清浅的呼吸,只有月光冷冷地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
他在原地怔了会,转头没有丝毫犹豫的去了客房。
你不住主卧,那我也不住,你住哪儿我住哪儿。
他到了客房的门口,抬手要敲门时却僵在半空。
如果杜妙君很生气,让他滚,他可以死皮赖脸的不走,撒泼打滚都行。
可如果杜妙君很冷静的,让他滚,他怕极了那副疏离客套的模样。
于是,修长的手指悬了又落,落了又悬,来来回回好几次。
最终只是将掌心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低声唤道:“妙君,睡了吗?”
屋内一片寂静。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杜妙君环臂倚墙,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站他身后,悠悠低沉的开口:“门没锁。”
“砰!”
蒋丞浑身一颤,反手就是一记肘击。
电光火石间看清来人,硬生生扭转力道,整个人重重撞上栏杆。
嘭的一声。
楼下传来严伯慌乱的脚步声。
蒋丞趴在栏杆上,狼狈的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