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抬手,用粗糙的掌心盖住她的手背,指缝间还沾着昨夜的血痂:
“曼曼,”
他声音发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生孩子意味着要经历孕吐、难产、缺粮少药的风险,意味着曾经的自由与梦想都可能被束缚。
但当她看见他在暴雨中为她拼命的模样,当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这些恐惧都化作了尘埃。
“意味着我们要一起把日子过成花。”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意味着等我们老了,会有一群小萝卜头围着我们喊‘爹’‘娘’,
会有人继承我们的果园,会有人记得我们曾在这片土地上,拼尽全力爱过。”
林砚秋忽然起身,大步走向山坡顶端。
许曼宁慌忙跟上,却在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时,猛地站住了脚。
男人背对着她,肩膀剧烈起伏,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棵在风中颤抖的树。
“阿砚?”她轻声唤他。
他忽然转身,眼里有水光在晨光里碎成星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
“我昨天在镇上看见个教书先生,”
他说,“他给孩子起名叫‘知夏’,说是夏天出生的。”
许曼宁笑了,将脸埋进他染血的衣襟:“那如果是春天出生的呢?”
“叫‘念春’。”
他立刻接话,
“要是秋天……就叫‘拾秋’。”
“冬天呢?”
林砚秋低头看她,眼里的水光化作了笑意:“叫‘守冬’。”
他指尖划过她眉梢,“不管哪个季节,都是咱们盼来的宝贝。”
许曼宁想起读过的《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此刻怀中的男人,不正是她的“宜其室家”吗?
她踮起脚,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带着晨露的清甜与泥土的芬芳。
林砚秋浑身一震,忽然捧住她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嘴唇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在触碰的瞬间燃起火焰,像是要把这二十多年的隐忍与思念都化作绵长的吻。
许曼宁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着他紊乱的呼吸,在晨光中织成张温柔的网。
“以后别再说‘敢不敢’。”
她喘息着说,“只要是和你一起,我什么都敢。”
男人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轻笑出声。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辫梢,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好。”
他轻声说,“那咱们就从今天开始攒尿布。”
许曼宁被逗得笑出泪来,捶了捶他的胸口:“谁说现在就要生?”
“早晚的事。”
林砚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听,它早就开始准备了。”
“等我们有钱了,再要孩子。”
远处,虎娃的喊声再次传来,伴随着狗吠与鸡鸣。
许曼宁望着山坡下忙碌的孩子们,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憧憬不再遥远。
木屋、月季花、葡萄架下的桌子,还有绕膝的孩子,都在这片被汗水与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悄悄长出了根系。
“阿砚,”
她忽然指着北斗七星的方向,“你说咱们第一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眼里映着逐渐明亮的星空:“不管是男是女,”
他说,“都要像你一样聪明,像我一样结实。”
“要是像你一样闷葫芦呢?”
“那就随他去,”
林砚秋低头看她,眼里泛起宠溺的笑意,“反正有你在,家里断不会冷清。”
晨露从槐树叶尖滴落,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许曼宁忽然想起昨夜暴雨中的那个吻,想起他说“命比金贵”时的眼神。
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两个灵魂在岁月的泥沼里,互相拽着彼此向上生长,最终成为彼此的星光。
山坡上,枇杷幼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月上柳梢时,许曼宁才发现林砚秋后腰的伤口渗了血,把粗布绷带染成深褐色。
她蹲在木盆前绞干热毛巾,余光瞥见男人靠在门框上,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目光黏在她发顶,像片不愿离去的云。
“疼就出声。”
她按住他后腰,“别总忍着。”
林砚秋闷哼一声,指尖攥紧床单:“不疼。”
他声音发哑,“你手轻。”
许曼宁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睫毛下跳动,将眼底的紧张烘得发烫。
她想起白天在山坡上那个吻,想起他掌心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脸颊不由得发烫。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带着雨水的腥甜与晨光的清新。
“阿砚,”她轻声说,“以后别骗我。”
男人身体一僵,耳尖迅速泛红。
他忽然伸手,用未沾药的指尖勾住她辫梢,轻轻晃了晃:“从前骗惯了。”
他说,“怕你嫌我烦。”
许曼宁心头一酸,放下药碗转身首视他。烛火将他轮廓烘得柔和,却掩不住眼底的忐忑
那是个在爱里小心翼翼的少年,即便被伤过千百次,仍对温柔充满期待。
“我永远不会嫌你烦。”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指腹擦过他胡茬,
“以后疼就说疼,累就说累,想我就说想我”
“想你。”
林砚秋忽然开口,声线轻得像片羽毛,“从早到晚,都想。”
许曼宁呼吸一滞,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脸颊。
男人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忽然倾身,鼻尖蹭过她眉心:“曼曼,”
他喉结抵着她掌心,“我能再亲你一次吗?”
这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惊起涟漪无数。
许曼宁望着他紧张得发颤的睫毛,想起白天他在山坡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
她轻轻点头,烛火在瞳孔里碎成金箔:“不止一次。”
她说,“是一辈子。”
林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手臂却依然僵在身侧,像被施了定身咒。
许曼宁想起七十年代的爱情像藏在袖口的情书,不敢轻易示人,但是她可不是,喜欢的东西她向来是会主动去争去抢。
她主动凑近,将头靠在他肩头:
“阿砚,”
她轻声说,“这次换你教我好不好?”
“教、教什么?”
男人声音发颤,手臂却本能地圈住她腰。
“教我怎么爱你。”
她抬头看他,“像你爱我那样。”
林砚秋低笑,笑声里带着释然与宠溺。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腹擦过她锁骨,却在触到皮肤时猛地缩回:
“傻丫头。”
他说,“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那你还等什么?”
许曼宁攥紧他的衬衫下摆,“我又不会吃了你。”
男人喉结滚动,忽然捧住她的脸,指尖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
他低头,在她唇上落下极轻的一吻,像蝴蝶点水,却在她要回应时,忽然退开半步:
“这样……可以吗?”
许曼宁望着他通红的耳尖,忽然想起白天虎娃偷糖时的慌张模样。
她伸手勾住他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不够。”
她说,“要像暴雨那天那样。”
林砚秋浑身一震,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死死按进怀里。
这次的吻不再小心翼翼,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与贪婪,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情愫都化作舌尖的纠缠。
许曼宁听见自己心跳如雷,混着他不稳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曼曼……”
他…着分开,额头抵着她的,
“我从前以为,能看着你笑就够了。”他声音里带着哽咽,
“首到你说要和我生孩子,我才敢想。”
“想什么?”
她指尖划过他后颈的月牙疤。
“想和你白头发挨白头发,”
他说,
“想在葡萄架下给孙子孙女讲故事,想让全镇人都知道,许曼宁是我林砚秋的婆娘。”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
“会的。”
她轻声说,
“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还要让他们去大城市读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
窗外,蟋蟀在墙根轻鸣。
许曼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阿砚,”
她打了个哈欠,“睡吧。”
男人轻笑出声,替她吹灭蜡烛,抱着她躺进被窝。
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温柔:
“睡吧,我的小姑娘。”
他说,“明天一早,咱们去镇上买红糖。”
许曼宁迷迷糊糊地应了声,鼻尖嗅到他身上的皂角香。
在意识沉入梦乡前,她感觉到他轻轻吻了吻她额头,听见他在耳畔低语:
“谢谢你,让我觉得这辈子,总算活明白了。”
夜色温柔,木床在两人重量下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许曼宁蜷缩在他怀里,忽然觉得这个曾让她恐惧的年代,此刻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家。
因为这里有她爱的人,有她亲手种下的希望,还有无数个值得期待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