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苗圃时,许曼宁借着煤油灯查看幼苗根系。
林砚秋蹲在她身侧,用缝衣针挑开缠绕在根须上的草茎,动作比绣花还轻。
针尖偶尔刺破指尖,他就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继续专注地清理。
“明天去镇上买生根粉。”
许曼宁用镊子夹走腐烂的根须,“供销社张叔那儿应该有库存。”
男人忽然停手,抬头看她:“你脚还疼吗?”
她这才想起脚踝上的蛭虫咬伤,此刻还泛着红肿。
林砚秋放下针,从裤兜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捣烂的蒲公英,他下午特意去后山采的。
“忍着点。”
他用指尖将药泥敷在伤口上,“老辈人说这东西消炎。”
许曼宁望着他低垂的睫毛,想起白天他替自己咬掉蛭虫的模样。
这个男人总能用最粗粝的方式,给出最温柔的守护,像棵长在悬崖边的树,根系扎进石缝里,却把枝叶伸成遮风挡雨的伞。
后半夜忽然起了雾,许曼宁被冻醒时,发现林砚秋不在身边。
她摸黑走到苗圃,看见男人正跪在泥水里,用塑料布给幼苗搭防雨棚。
雾气凝结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阿砚!”
她跑过去按住他肩膀,“你不要命了?”
“雾水伤根。”
他声音沙哑,却不肯停下手里的活,“去年邻村李叔家的桃苗就是被雾打死的。”
许曼宁想起《果树病理学》里的章节,连忙帮他撑起塑料布。
两人在雾中忙碌,呼出的白气混着泥土腥气,在月光下织成张朦胧的网。
当最后一株幼苗被遮盖好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林砚秋忽然踉跄半步,靠在她肩头:“有点头晕。”
她这才惊觉他脸色惨白,伸手摸他额头,烫得吓人,是白天淋雨受了寒。
镇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许曼宁坐在病床边,用湿毛巾替林砚秋擦额角的汗。
男人烧得迷糊,却仍攥着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虎口:“苗…苗还好吗?”
“没事。”
她将糖纸折的星星塞进他手心,“你看,星星在替咱们守着苗圃呢。”
林砚秋勉强笑了笑,指尖着糖纸:“等我病好了,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她鼻子一酸,想起他藏在铁皮盒里的糖纸每张都压得平平整整,像压着岁月的标本。
那些被她随手丢掉的甜,在他眼里都是值得收藏的光。
三天后,林砚秋发着低烧也要去苗圃。
许曼宁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慢慢走。
远远望见苗圃时,两人同时愣住,原本蔫头耷脑的幼苗,竟挺首了腰杆,叶片上滚动着露珠,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活了。”
林砚秋声音发颤,蹲下身摸了摸叶片,“曼曼,它们活过来了。”
许曼宁望着他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想起暴雨那晚他说的“千军万马”。
此刻这些幼苗真的像士兵般,在泥水里站成了方阵,每片叶子都举着朝阳,像是在欢呼胜利。
虎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举着个玻璃瓶:“小曼姐!砚秋哥!俺们攒了新的糖纸星星!”
瓶底躺着十几颗彩色星星,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
林砚秋接过瓶子,忽然从兜里摸出张泛黄的糖纸,那是十西岁那年她给他的橘子糖糖纸。
他将糖纸折成星星,轻轻放进瓶里:“这是第一颗。”
黄昏时分,两人坐在苗圃旁的老槐树下。
林砚秋的头靠在许曼宁肩上,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曼曼,你说人的根在哪儿?”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映着漫天霞光:“根在心里。”
男人笑了,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茧:“那我的根,早就和你的缠在一起了。”
山风掠过苗圃,幼苗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他们的心跳。
林砚秋摸出铁皮盒,里面躺着两颗水果糖:“吃吗?”
她咬下一颗,甜意混着泥土味在舌尖散开。
远处传来虎娃的喊声,说周大爷送来了新的腐叶土。
老槐树的影子在暮色中舒展,像一张温柔的网。
许曼宁望着林砚秋指尖的糖纸星星,忽然想起实验室里的培养皿——那些被精心呵护的幼苗,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都在用最笨拙的方式,把岁月酿成甜。
“阿砚,”她忽然指着苗圃里交缠的根须,“你看,它们像不像在说悄悄话?”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扬起笑纹:“说啥?”
“说‘别怕,我在’。”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就像你每次替我挡雨时说的话。”
林砚秋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这个吻带着蒲公英的苦,混着水果糖的甜,像他们走过的路,泥泞里藏着星光,疼痛中裹着温柔。
天未亮时,林砚秋悄悄起身。
他摸黑穿好衣服,将铁皮盒塞进裤兜,又往背篓里装了件厚外套,那是许曼宁给他缝的,针脚细密得像星星的轨迹。
苗圃里,枇杷苗在晨露中轻轻摇晃。
他选了棵最壮实的幼苗,用红绳系上糖纸星星,算作给许曼宁的“星星标本”。
远处的北斗七星还未隐去,他忽然想起昨夜她说的“根在心里”,不由得轻笑出声。
“阿砚?”
身后传来许曼宁的声音,“你在干嘛?”
男人慌忙转身,背篓里的望远镜晃了晃,那是他用三个月工分换的,一首藏在柴房。
许曼宁盯着望远镜,忽然想起他说过“攒够钱买望远镜看星星”的承诺。
“那个”
林砚秋耳尖泛红,“今天天气好,想带你去山顶看日出。”
山顶的风带着草木清香。
许曼宁望着林砚秋忙前忙后地支起望远镜。
“好了。”
林砚秋擦了擦汗,“来看。”
透过望远镜,北斗七星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曼曼,”
林砚秋忽然递来个油纸包,“尝尝。”
打开一看,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糕,中间夹着朵风干的二月兰。
她咬下一口,糕点里混着阳光的味道,甜得让人心颤。
山风掠过老槐树,糖纸星星在玻璃瓶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许曼宁靠在林砚秋肩头,听着他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