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保胎针让许曼宁的脸色渐渐红润。林砚秋坐在床边削苹果,刀刃在阳光下划出银弧,果皮被他卷成完整的螺旋,像极了蜜坊里的蜂巢纹路。
“医生说下周能出院。”
他将苹果切成小块,用蜂蜜水浸过,“到时候把阁楼的摇床再加固一遍。”
她望着他手背上的淤青,那是推搡中被扁担抽的,此刻却正小心翼翼地吹凉苹果块。“阿砚,”
她忽然抓住他手腕,“分户的事办好了吗?”
男人放下果盘,从裤兜摸出红本本,封面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簿”几个字被他得发旧:
“今早刚盖了章。”
他翻开内页,“许曼宁”三个字旁边赫然写着“户主”,“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单独立户。”
正午的阳光穿过纱窗,在床沿投出格子光影。
林砚秋忽然掀开被子,替她换上新做的棉袜,袜底绣着歪歪扭扭的蜜蜂,是他熬夜赶工的成果。
“卫生院的地凉。”
他将她脚轻轻放进棉鞋,“等回家,给你做双带毛领的棉靴。”
许曼宁望着他后颈新长出的碎发,想起父亲的扁担擦过那里的瞬间,若不是他扑过来,这记重击本该落在她太阳穴上。
“阿砚,”她声音发紧,“以后别再用身体挡着我了。”
男人抬头看她,指腹擦过她脚踝的蛭虫咬伤:“那你就躲在我影子里”
他指了指窗外的槐树,“就像树苗躲在大树根下,永远晒不到风雨。”
黄昏时,虎娃举着弹弓守在病房门口,像只警惕的小兽。
林砚秋往保温桶里添蜂蜜蛋糕时,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叫骂声。
他将搪瓷缸塞进许曼宁手里,摸出兜里的蜂鸣器别在腰上:“别怕,有我在。”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母亲的金戒指在暮色中晃出冷光:“许曼宁!你弟的彩礼钱还没凑够”
“滚。”
林砚秋挡在床前,声音冷得像冰蜂蜜,“再往前一步,我让蜜蜂咬断你金戒指的链子。”
父亲的扁担重重砸在墙上,却惊飞了窗边的蜜蜂。
不知何时,林砚秋在窗台上涂了蜂蜜,引来数十只工蜂盘旋。
母亲尖叫着后退,金戒指刮过门框,在漆面上划出刺耳的响。
“你们生了她,却没养她一日。”
林砚秋摸出派出所的调解书,“现在她是我的人,孩子是我的根,你们再敢碰她一根头发”
他指了指窗外的蜂群,“这些蜜蜂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疼。”
深夜的病房里,许曼宁摸着小腹上的热敷袋,笑了笑。
林砚秋忽然弯腰吻她小腹,胡茬蹭过她皮肤。
许曼宁闭眼时,听见蜂鸣器在枕边轻轻震动,混着林砚秋的心跳,织成最安全的摇篮曲。
林砚秋攥着派出所的调解协议书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协议书上“断绝关系”西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却在听见病房里许曼宁的轻笑时,忽然松了力道。
“林同志,”
民警拍了拍他肩膀,
“这种父母,早断早清净。”
男人望着远处在村口徘徊的身影,想起昨天在卫生院走廊,那对夫妻如何踢翻他熬的小米粥,如何骂许曼宁“赔钱货”。
他忽然摸出兜里的蜂鸣器,那是给蜜蜂防野兽用的,此刻却要用来驱赶人。
“以后别让他们进村。”
他将蜂鸣器塞进虎娃手里,
“听见动静就按。”
“知道了!”
虎娃晃了晃弹弓,“俺还在村口撒了蜂箱碎渣,他们要是敢过来,蜜蜂能追着蜇!”
病房门被推开时,许曼宁正望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林砚秋凑近时,看见她指尖捏着颗糖纸星,那是他今早叠的,用的是她最爱吃的橘子糖包装纸。
“阿砚,”
她忽然开口,
“你说人为什么要伤害爱自己的人?”
男人在床边坐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子:“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才是最值钱的。”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的愤怒己化作柔光,却在触到他后腰的新伤时,忽然红了眼眶
那是昨天推搡中被扁担抽的,他却瞒着她涂了紫药水。
“疼吗?”
她指尖悬在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不疼。”
林砚秋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儿疼才是真的疼。”
许曼宁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两颗水果糖:“给你。”
她说,“草莓味的,甜。”
男人咬下糖块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他猛地站起身挡在床前,却见护士端着保胎药进来,身后跟着抱着蜂蜜罐的虎娃。
“小曼姐,俺们把蜜坊锁了!”
虎娃晃着钥匙,“谁也别想再偷喝你的蜜!”
许曼宁望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想起初到果园时,他还是个偷摘枇杷的小崽子。
此刻他却像个小卫士,把蜂蜜罐抱得死死的,罐身上还贴着“闲人免进”的纸条。
“谢谢虎娃。”
她摸了摸他晒黑的脸,
“等我出院,教你做蜂蜜蛋糕。”
“好!”
虎娃蹦跳着出去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搪瓷缸。
林砚秋弯腰去捡,却在看见地上的协议书时,忽然将它折成纸船,放进许曼宁手里:“给我们孩子当玩具。”
她望着纸船上的“断绝关系”西个字,忽然将它放进床头柜抽屉:
“我们会做一对好父母的,等他长大,会明白爸爸妈妈有多爱他。”
林砚秋低头吻了吻她额头,窗外的星光正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一周后,许曼宁坐在藤椅上晒暖时,看见林砚秋推着二八杠自行车冲进院子。
他蓝布衫的前襟鼓得像蜂巢,车把上挂着个红绸包裹的方盒子,在冬日的阳光下晃着微光。
“阿砚,你这是?”
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耳尖红得比绸子还艳。
他单膝跪地,像献蜜般捧出盒子:
“打开看看。”
红绸掀开的瞬间,许曼宁捂住嘴,里面躺着块上海表,表盘是她最爱的淡金色。
“哪来的钱?”
她摸着表盘上的星星图案,忽然想起他最近总说“去镇上看蜂种”
“蜂蜜罐头卖了溢价。”
林砚秋握住她手腕,将表轻轻戴上,
“食品厂说咱们的蜜有‘人情味’,愿意出高价定制。”
许曼宁望着腕间的星光,想起沈建国的上海表,同样的金属光泽,但是还是这块更好看些。
秒针划过十二点时,她听见林砚秋的心跳与秒针同频。
“喜欢吗?”
他指尖蹭过她腕骨,
“以后不用数星星猜时间了,这块表……”
“比星星还亮。”
她忽然转身抱住他。
虎娃举着蜂箱从远处跑来时,忽然指着许曼宁的手腕惊呼:“小曼姐戴星星啦!”
“是你砚秋哥叠的。”
她晃了晃手腕,林砚秋望着她眼里的光,
“这表真闪!”
虎娃凑近时,蜂箱里的蜜蜂正顺着他袖口的蜜渍爬动,“比俺娘的银镯子还好看!”
林砚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覆上她的小腹。
“以后别爬梯子摘枇杷了,”
他轻声说,“让虎娃去。”
“俺早就会爬树啦!”
虎娃把蜂箱搁在藤椅旁,
“昨天还替小曼姐摘了最甜的那串!”
许曼宁望着少年晒黑的脸。想起初遇时他鸡蛋的滑稽模样。
此刻他裤脚还沾着草屑,却能稳稳扶住蜂箱,像个真正的养蜂人。
“去把蜂蜜蛋糕端来。”
林砚秋拍了拍虎娃肩膀,
“你小曼姐该吃下午茶了。”
阳光穿过蜂箱的缝隙,在他们交叠的身影投出金色的格子。
远处,虎娃的歌声混着蜂鸣传来,唱的是新学的童谣:“日头落,月亮升,爹爹娘亲守蜂箱……”
林砚秋忽然握住她戴表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与秒针共振,像在丈量他们共同走过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