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宁是被柴火味熏醒的。
睁开眼时,木窗缝里漏进的晨光己染成淡金色,林砚秋的背影在灶台前晃动,
蓝布工装的后襟上沾着块可疑的白印,像是和面时蹭到的面粉。
她想起昨夜他僵首的脊背和突然加快的呼吸,嘴角不由得往上扬。
“醒了?”
男人听见动静,回头时手里还握着面杖,
“再睡会儿,粥还得熬会儿。”
许曼宁撑起身子,瞥见炕上摆着件叠得整齐的蓝布衫,是林砚秋的旧衣裳,领口处多了圈细密的针脚,显然是今早新缝的。
她想起昨夜翻身时,指尖触到他后背凸起的肩胛骨,突然喉头一紧。
“我帮你。”
她跳下床,裙摆扫过炕沿,“今天不是要去公社吗?得早点收拾。”
林砚秋慌忙把面杖藏到身后:
“别碰,你手嫩”
话未说完,许曼宁己伸手接过面团,触感柔软温热,混着他掌心的温度。
男人耳尖发烫,突然转身去添柴,却撞得灶台上的盐罐晃了晃。
“阿砚,”
许曼宁忍着笑,“你是不是……没做过面食?”
“谁说的!”
他梗着脖子反驳,却在看见面团粘在她指尖时,慌乱地掏出手帕,
“快擦擦,沾了灰”
“噗嗤。”
许曼宁终于笑出声,
“你呀,就只管烧火,和面这种事,交给我。”
她将面团在案板上摔打两下,动作利落,
“我在图书馆看过《中国北方面食大全》,做包子馒头还是难不倒我的。”
林砚秋猛地回头,眼里闪过惊讶:
“你还会这个?”
意识到说漏嘴,许曼宁急忙改口:
“以前看村里婶子做过,偷偷学的。”
她将面团分成小剂子,指尖沾了点油,
“等咱们赚了钱,买个铝制蒸锅,蒸出来的馒头雪白雪白的,比供销社卖的还好看。”
男人望着她翻飞的手指,忽然伸手替她捋了捋垂落的发丝:“好,都听你的。”
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只要你高兴。”
晨光在他指尖流淌,这个总被她认为“笨拙”的男人,有着最细腻的心思。
他会把她随口说的“想吃包子”记在心里,会在清晨偷偷揉面,哪怕弄得满手面粉,也要给她个惊喜。
“阿砚,”
她忽然开口,
“以后别总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知道吗?”
男人身体一僵,耳垂迅速泛红。
他转身往灶膛里添了根松枝,火光映得他侧脸柔和:“习惯了。”
他轻声说,“从前你嫌我烦,我就想啊,只要能让你吃口热乎饭,累点也值。”
许曼宁手里的面团突然捏变形。
她想起原主把他煮的粥泼在地上时,他蹲在门槛上一点点擦干净的模样;
想起他偷偷用工分换糖,却被原主骂“败家”时,攥着糖纸在村口枯坐整夜的背影。
“以后不会了。”
她将揉好的面团放进笼屉,声音闷在蒸汽里,
“我会对你好的,阿砚。像你对我那样好。”
林砚秋猛地回头,蒸笼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许曼宁看见他喉结滚动,看见他指尖微微颤抖,却在她抬头时,迅速别过脸去:“快趁热吃。”
他端来一碗糖水鸡蛋,“加了红糖,补身子。”
碗底卧着两颗完整的鸡蛋,蛋得能映出人影,红糖水泛着琥珀色的光。
许曼宁鼻尖一酸,想起原书里他每日只吃窝头就咸菜,却把鸡蛋全留给原主。
她舀起一勺,蛋液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好吃吗?”
林砚秋盯着她的表情,像个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
“好吃。”
她用力点头,“比我吃过的所有鸡蛋羹都好吃。”
男人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像春日解冻的溪流。
他抬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指腹上的面粉蹭到她脸上,却在看见她不躲不闪的目光时,触电般缩回手。
这时,院外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推倒了竹篱笆。
林砚秋脸色一变,抄起门后的木棍就往外走:“谁?”
许曼宁跟着出门,看见墙根下缩着个十西五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个布包,正是村里最顽劣的虎娃。
男孩看见林砚秋,吓得浑身发抖:“砚秋哥,我、我就是想看看”
“又来偷鸡蛋?”
林砚秋皱眉,却在看见男孩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时,声音软下来,“这次又拿了几个?”
虎娃低头不说话,布包里滚出颗鸡蛋,在青石板上骨碌碌转。
许曼宁想起原主曾拿笤帚追着虎娃打,此刻却蹲下身,把鸡蛋重新塞进他怀里:
“下次想吃,来婶子这儿拿,别再爬墙了,摔着怎么办?”
男孩瞪大双眼,看看她,又看看林砚秋,突然转身跑了,脚步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砚秋望着她的侧脸,眼里泛起微光:“你变了,曼曼。”
他轻声说,“比从前更像你自己。”
许曼宁抬头看他,晨光正落在他发梢,将几缕黑发染成金色。
她忽然想起昨夜木床上的心跳声,想起他小心翼翼挪近的脊背,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
“阿砚,等咱们承包了果园,就养几只母鸡吧。”
“嗯?”男人低头看她,耳尖泛红。
“这样虎娃他们,就有鸡蛋吃了。”
她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屋顶,
“还有村里的老人,孩子们。”
她记得书里面有些老人和孩子都特别好,他们淳朴又善良,却过的清贫。
林砚秋忽然伸手,将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好。”
他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你想养多少,就养多少。”
晨风吹过巷口的槐树,送来阵阵槐花香。
许曼宁望着身边男人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年代的温柔,大抵就是这样。
在贫瘠的土地上,两颗心慢慢靠拢,长成彼此的根须,共同汲取岁月的养分。
“该走了。”
林砚秋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旧手表,
“再晚公社该下班了。”
他转身去拿布包时,许曼宁瞥见他后颈的月牙疤,忽然伸手轻轻触碰。
男人浑身一震,却在她收回手时,轻声说:“不疼的。”
他转头看她,眼里有星光在流淌,“你碰的时候,就不疼了。”
晨光里,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前行。
许曼宁望着他肩头晃动的布包,想起里面装着的红糖和图纸,忽然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林砚秋身体猛地僵硬,却在她抬头看他时,悄悄将手臂往她那边靠了靠,让她挽得更舒服些。
这是七十年代的清晨,有炊烟,有鸡鸣,有彼此交叠的心跳。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