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星远的满月酒在晒谷场摆开。
林砚秋搭起临时舞台,红布上贴着写的“林星远满月志喜”。
许曼宁穿着林砚秋买的暗红旗袍,领口的腊梅正挨着星远的小脑袋。
婴儿被社员们轮流抱着,忽然“咯咯”笑出声。
林砚秋从公社弄来了放映机,幕布升起时,天正好刚擦黑。
同村的王婶捅了捅身边的张嫂,目光落在许曼宁的旗袍上:
“你瞧曼曼那衣裳,领口的腊梅绣得多俊,比城里百货大楼的样品还精致。”
“那是小林特意买的。”
张嫂往嘴里塞了块林砚秋发的喜糖,草莓味在舌尖炸开,
“俺昨儿见他在供销社挑了半个时辰,售货员说他把半年的奖金都花在补品和布料上了。”
“嘘”
赵大爷瞪了她们一眼,“别吵着看电影。”
却在瞥见林砚秋给许曼宁披外套时,忽然压低声音,
“你们说,这女娃咋就认准了小林?他爹妈走的早,后来爷爷奶奶也走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以前穷的呀。”
“小林生的俊呗”
王婶轻笑,“俺可听说,曼曼怀娃时还在研究罐头配方,小林就蹲在旁边给她扇扇子,赶蜜蜂。”
“要我说,这俩娃是黄连树上结蜂蜜,苦根甜果。”
张嫂望着许曼宁喂星远喝米汤的模样,婴儿的小手正抓着林砚秋的手指,
“你看小林那傻样,孩子打个喷嚏都要摸额头三回,比守着蜂王还紧张。”
月光漫过晒谷场的草垛时,电影散场了。
许曼宁抱着星远走在田埂上,听见身后的议论声被夜风揉碎:
“小林媳妇真厉害,罐头都卖到香港去了”
“可不是,听说外商还要请她去坐飞机”
“别听他们瞎传。”林砚秋伸手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草叶,“你要是想去坐飞机,等星远断奶,我陪你去。”
许曼宁轻笑,星远的小脑袋正蹭着她胸前的腊梅刺绣。
远处的蜂巢传来均匀的嗡鸣,像在为这个满月夜伴奏。
“阿砚,”她停住脚步,望着银河下交叠的蜂箱影子,“你说大家会怎么看咱们?”
男人转头,看见她眼中映着的星光。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避开怀里的孩子:“管他们咋看,咱们的日子,是蜂蜜拌着星星酿的,甜不甜,咱自己知道。”
夜风带来远处果园的清香,星远忽然在襁褓里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呢喃。
同村的议论声渐远,却有只萤火虫停在星远的小被子上,像谁不小心撒了把星星碎屑。
三日后的清晨,许曼宁正在给星远换尿布,院外忽然传来砸门声。
林砚秋握着蜂箱的手顿住,看见许曼宁指尖一抖,滑石粉撒在婴儿细嫩的腿弯上,像落了层薄雪。
“许曼宁!你给俺出来!”
母亲的骂声混着木棍捶门的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别以为嫁出去就不管娘家了!你弟弟要盖房,缺三千块钱!”
男人攥紧蜂箱把手,掌心的汗渗进木头纹路。
“别开门。”
许曼宁轻轻放下星远,替他盖好绣着北斗星的小被子,“我去处理。”
林砚秋想拦住她,却见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门槛上的蜂蜡,那是他昨夜新涂的,为了防止蚂蚁爬进婴儿房。
阳光穿过她发间的腊梅簪子,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像支上膛的箭。
“许玉芬,”
许曼宁站在院门前,声音比冬日的蜂蜡更冷,“之前在警察局咱们是写了断绝关系的字据,按了红手印。”
她摸出藏在袖中的宣纸,纸角还沾着星远的胎发,“现在又来闹,当公社的公章是蜂蜜抹的?”
母亲愣了愣,随即拔高声音:“你是当姐的!血脉相连!你现在成了万元户,就看着弟弟住牛棚?”
她忽然瞥见林砚秋抱着星远站在廊下,眼珠一转,
“还有你!小林!你媳妇的钱就是你的钱,姐夫帮小舅子盖房天经地义!”
婴儿在林砚秋怀里动了动,乌亮的眼睛盯着许曼宁攥紧的拳头。
林砚秋刚想开口就听见。
“天经地义?”
许曼宁冷笑,从兜里掏出记账本,
“我10岁进厂当学徒,每月十八块工资,有十五块被你们扣下给弟弟买鸡蛋,12岁替弟弟挨了村长儿子的耳光,换他进了公社小学”
她一页页翻着,纸页发出清脆的响,“这些,算不算天经地义?”
围观的社员们窃窃私语。
王婶拽了拽张嫂的袖子:“当年曼曼嫁过来时,她妈把陪嫁的棉被都撕走了,说是给弟弟攒学费”
“俺不管那些!”
母亲冲上前想抓许曼宁的手腕,却被她侧身避开,“今天不给钱,就把这蜂箱全砸了!”
“你试试。”
林砚秋忽然开口,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
他抱着星远走上前,蜂箱在身后投下阴影,
“这些蜂是省农林局的科研种,砸了它们,够你去镇上的学习班住半年。”
许曼宁望着丈夫怀里的孩子,星远正盯着母亲扭曲的脸,忽然“咯咯”笑出声。
那笑声像把小银锤,敲碎了清晨的戾气。
“滚。”
她轻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母亲还想撒泼,却在看见林砚秋打开蜂箱,工蜂嗡鸣着盘旋而上时,终于后退两步,骂骂咧咧地转身。
“没事了。”
林砚秋轻声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以后我在蜂箱周围撒上辣椒粉,看谁还敢来闹。”
许曼宁轻笑,指尖划过星远掌心的星斑:“不用。”
她望着远处的蜂巢,工蜂们正驮着晨光飞舞,
“你看,蜜蜂从来不会浪费力气去蜇不相干的人,它们的刺,只留给威胁蜂巢的敌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