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晌午,许曼宁正在给星远熬小米粥,院外突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
她从厨房窗口望去,只见母亲带着两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手里挥舞着泛着油光的借据:
“许曼宁!你爹当年给你买奶粉欠了三婶的钱,利滚利现在该还五千!”
林砚秋攥着奶瓶的手青筋暴起,瓶里的奶液晃出细小的涟漪。
星远啃着安抚奶嘴,乌亮的眼睛盯着院外的吵闹,忽然“噗”地吐出奶嘴,像是在抗议这场闹剧。
“欠的是奶粉钱?”
许曼宁解下围裙,擦了擦手,
“我三个月大就被你们丢给奶奶喂米糊,西岁跟着拾麦穗换粮票,这借据”她指尖敲了敲纸张,
“是去年你给弟弟娶媳妇时伪造的吧?”
母亲脸色一变,冲身后的大汉使眼色:“跟她废什么话!砸了蜂箱抵账!”
为首的大汉扬起木棍,却在即将碰到蜂箱时,被林砚秋一把攥住手腕。
男人蓝布衫下的肩胛骨高高隆起,像座紧实的山:“我再说一遍,这些是科研蜂。”
他指了指蜂箱上的“省农林局专供”铜牌,“砸坏一箱,你们赔得起吗?”
许曼宁抱起星远,小家伙的小手正抓着她旗袍上的腊梅纽扣。
“报警吧。”
她摸出公社刚发的“先进生产者”证,
“伪造文书、蓄意破坏科研资产,够你们在拘留所里喝半年小米粥。”
母亲后退半步,木棍“咣当”落地:“你、你敢告亲娘?”
“你配吗?”
许曼宁的声音像冰锥,“亲娘会差点把女儿弄流产?会在外孙满月时来讹钱?”
她指了指星远,“他出生时你连块尿布都没送,现在却想拿他的口粮钱去赌?”
围观的社员们发出嘘声。
张嫂抱着孩子挤到前排:“许玉芬,你家老二昨天还在镇上赊酒喝,当我们不知道?”
王婶跟着点头:“就是!曼曼给公社赚了外汇,你不臊得慌?”
母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扑到蜂箱前:
“反正活不成了!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和这些蜂同归于尽!”
“随你。”
许曼宁抱起星远转身,“不过你身上这套的确良衣裳,是用我寄回家的布票买的吧?
等你进了拘留所,我会让人把布票钱从你口粮里扣出来。”
许曼宁抱着星远走到蜂箱前,指尖轻轻叩击箱板。
工蜂们像收到指令般倾巢而出,在母亲头顶织出金色的穹顶。
男人惊恐的尖叫混着母亲的哭嚎,却被许曼宁抬手制止。
蜂群只是盘旋,并不蜇人,却足够让肇事者两股战战。
“知道为什么蜜蜂不蜇你吗?”
她望着母亲惨白的脸,声音比冬日蜂蜡更冷,“因为它们不屑于浪费毒液在垃圾上。”
星远忽然在她怀里咯咯笑出声,小手抓向空中的蜂群。
林砚秋摸出随身的蜂笛,短促的哨音里,工蜂们如受过训练的士兵般列成弧线,将入侵者逼至墙角。
“一年前,”
许曼宁从旗袍内袋摸出泛黄的断绝文书,“你按红手印时说‘生不养,死不葬’,现在却想撕了文书喝人血?”
她指尖抚过纸上的公章,“知道这是谁的印吗?是公社书记亲手盖的,你敢说它不作数?”
母亲盯着蜂群,忽然扑通跪下:“曼曼,娘错了!你弟弟赌债还不上要被砍手啊!”
“关我屁事。”
许曼宁冷笑,“他九岁就知道逼我去电子厂打工,现在要死了想起我是姐?”
她踢开脚边的木棍,“就算他死了,也是你们用蜜饯泡大的恶果,与我何干?”
围观的社员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婶拽了拽张嫂:“从没见曼曼这么狠过”
张嫂摇头:“换作是我,早被吸干了血,曼曼能活到今天,全靠这股子硬气。”
“今天要么滚,”许曼宁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要么让蜜蜂送你们去见阎王。”
她忽然凑近母亲,压低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镇上混混的钱来讹我,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治安员搜你的身?”
母亲浑身发抖,忽然踉跄着爬起,连滚带爬地冲向拖拉机。
两个大汉早跑得没了踪影,只剩下借据落在泥水里,被星远的目光碾成废纸。
许曼宁望着母亲狼狈的背影,忽然感到星远的小手正攥着她的耳垂。
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为母亲的溃败喝彩。
“没事了。”
林砚秋轻轻揽住她的肩,蜂群在他头顶盘旋,像顶金色的冠,
“你比我想象的更强大。”
“因为我知道,”
许曼宁望着远处的蜂巢,工蜂们正有序归巢,“真正的善良不是任人吸血,而是把蜜留给值得的人。”
她低头吻了吻星远的额头,“比如你,比如星远,比如我们用爱筑的巢。”
夜风漫过晒谷场时,许曼宁将断绝文书投进灶膛。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把旗袍上的腊梅染成金红色。
星远盯着跳动的火焰,忽然伸手去抓,被林砚秋笑着拦住:
“小祖宗,那是火,不是蜜蜂。”
“让他看看也好,”
许曼宁望着飞灰升起,
“总得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烧了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