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惊蛰,许曼宁在灶膛前烘干被雨水打湿的复习资料。
星远坐在摇篮里啃着奶嘴,乌亮的眼睛盯着母亲在草纸上画的蜂箱剖面图。
林砚秋披着蓑衣冲进厨房时,肩头落着初开的桃花瓣,像谁撒了把春天的碎钻。
“公社的报名通知下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油印单,纸角还沾着蜂蜜渍,“曼曼,你快去填表!”
许曼宁转身时,围裙上的粉笔灰扑簌簌落进面粉袋。
“王干事说,”
她声音发紧,“报名要初中毕业证。”
男人愣了愣,忽然蹲下身替她系好围裙带:“你当年考上了县中,是你娘藏了通知书。”
他指了指窗外的蜂巢,“俺去把你藏在蜂箱里的成绩单找出来,那上面有校长的签名。”
村西头的晒谷场上,妇女们围坐着择菜,看见许曼宁抱着书本走过,忽然爆发出笑声。
“就她还想考大学?”
李婶往地上吐了口瓜子壳,“连个像样的墨水都没有,拿蜂蜜当钢笔水写作业?”
“可不是,”赵婶捏着孙子的小脚丫逗他,
“她男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蜂,供她在家做白日梦。”
许曼宁攥紧怀里的《政治经济学》,指尖触到书脊上的蜂蜡修补痕迹。
那些深夜借着蜂箱反光背书的日子,那些用蜂蜜换煤油灯的夜晚,此刻都在舌尖化成涩味。
星远忽然“咿呀”出声,小手抓向她垂落的发丝,像在说“娘,别听”。
“让她们说。”
林砚秋不知何时赶来,蓝布衫上别着“生产标兵”的红绸带,
“等你考上了,咱们用拖拉机拉着录取通知书绕村三圈,让她们知道,蜜蜂酿的蜜能甜到北京,女人读的书能长出翅膀。”
报名处的木桌前,王干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许曼宁,你真要考?”
他扫了眼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袖,“全县才五个名额,你拿什么和城里娃争?”
星远忽然在她怀里哭闹起来,许曼宁摸出藏在襁褓里的蜂鸣器,那是林砚秋用罐头废料做的,轻轻一按就会发出《东方红》的旋律。
“就拿这个争。”
她指了指蜂鸣器,
“这是我设计的蜂群引导装置,原理写在《养蜂技术改良笔记》里。”
王干事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腊梅,那是林砚秋去年冬天夹进去的。
许曼宁心想她在2018年的高考可是考了680多分去的985,而且她还保研了,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才穿进这小说里面的。
王干事的指尖拂过干枯的腊梅,忽然停在笔记本某页边缘的铅笔字上。
那是许曼宁用2018年考研英语真题的词汇表改抄的养蜂术语,"pheromone(信息素)"旁边画着工蜂振翅的简笔图,下面标注着:"蜂群靠气味认巢,人靠知识认路"。
“这蜂鸣器的频率是多少?”
他忽然问,目光落在装置内侧的刻痕上,那是用罐头钥匙刻的公式,赫然是麦克斯韦方程组的变形。
许曼宁轻轻晃了晃蜂鸣器,《东方红》的旋律里混着极细的蜂鸣:“440赫兹,和蜂王振翅的频率一致。”
她摸了摸星远的小被子,被子里衬用的是她穿书时带的硕士论文草稿,
“原理和量子纠缠有点像,不过更简单,用声音模拟蜂王信息素,引导工蜂归巢。”
王干事猛地抬头,撞上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
那目光太锋利,太现代,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投射而来的激光,灼得他喉咙发紧。
他忽然想起县中学的物理老师说过,今年高考要考“哥德巴赫猜想”,
而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似乎比他更懂什么叫“知识的重量”。
“你到底是谁?”
他低声问,手指抚过笔记本里夹着的,竟然是张1975年的《参考消息》,
头版关于“旅行者号”的报道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或许有天,蜜蜂的嗡鸣能被外星文明听见”。
许曼宁轻笑,
“我是许曼宁,一个养蜂人,也是”
她看了眼门外正在给社员讲“蜂箱微积分”的林砚秋,
“一个相信知识能改变蜂巢形状的人。”
星远忽然抓住王干事的钢笔,在笔记本空白页上画了团歪扭的线条。
许曼宁望着那团墨迹,想起自己在2018年实验室画的第一张蜂群行为坐标图。
“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王干事合上笔记本,在报名表上盖下公章,
“许曼宁,我批准你参加预选考试。但丑话说在前头”
他指了指蜂鸣器,“如果这东西不能让蜂群听话,我就”
“就让它们给您跳支‘8字舞’。”
许曼宁替他说完,摸出块蜂蜡塞给星远啃,
“对了,王干事,预选考试的物理题里,有一道关于‘蜜蜂复眼成像’的,您不妨留意下。”
离开公社时,林砚秋忽然从裤兜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
里面是用蜂蜜粘在一起的英语卡片,每张背面都画着小蜜蜂举着字母旗。
“曼曼,”
林砚秋忽然说,“我昨天梦见你坐飞机去北京了,怀里抱着个会发光的蜂箱。”
她轻笑,将卡片塞进星远的襁褓:“那不是梦,是未来。等咱们的星远长大,我们一起去。”
林砚秋忽然从裤兜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晒干的蜂王浆。
那是他偷偷攒了三个月,想给她补身子的。“她能让工蜂在零下十度采蜜,”
男人的声音发闷,“也能让墨水在草纸上开花。”
窗外的桃花忽然落了一片,正好飘在许曼宁的报名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