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是一个巨大的赌桌。
皇帝是庄家、诸世家门阀是赌徒。
有人韬光养晦,有人火中取栗,有人赌上一切。
坐上赌桌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让庄家忌惮的也就那么几家,以崔家为首的清河诸郡、号称手握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坐镇北方的战王、朝官共举的贤太子姬道玉。
秦家原本也在桌上。
虽位置靠后,但因靠着庄家,也是一条不俗的狗。
可随着姜惊蛰不讲道理的一刀砍下秦怀忠头颅,事情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因为姜惊蛰是庄家的刀。
庄家的刀斩了庄家的狗,让原本就蠢蠢欲动想要蚕食庄家话语权的大赌徒们变得兴奋起来。
庄家想息事宁人。
赌徒们却想火上浇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要么折了庄家的刀,要么彻底砍死庄家的狗。
崔观找到沈良隐晦表达这个意愿时。
沈良是拒绝的。
曾经的七品芝麻官可以不惧生死不要脸皮跪在太师椅下,如今他也坐上了太师椅,自然不肯再跪下。
更何况秦霸先虽是皇帝的狗,亦是他的泰山倚仗,他怎么能做出自掘坟墓之事。
只是当崔观拿出那只竹鸭,并隐晦提起当年一些旧事时,他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什么泰山什么老婆,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于是有了沈玉和崔观此行。
原本秦都是有一线生机的,因为相比起毁掉秦家,把西垂十万边军拉拢,对崔家更有利,哪怕只是一个烂摊子,也足以让崔观心动。
可秦都这蠢得挂像的白痴,彻底把自己最后一条生路给堵死了。
“崔观是吧?”
秦都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上,低头看着小马扎上的崔观,眼神倨傲。
“这座宅子不错,很清静,本将军很喜欢。”
崔观微笑道:“少将军喜欢就好。”
秦都眉头一拧。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崔观识相点儿,别在这里碍眼。
乖乖把房契奉上,却没想到崔观这么不上道。
顿时脸色一冷:“本将军的意思是,我不喜欢闲杂人等出现在这座宅子里。”
此言一出。
不止沈玉,就连姜西琅和崔观都愣住了。
仿佛第一次认识秦都。
人可以无知,可以愚蠢,但到了这个地步,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崔观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秦都。
他不信世间会有如此白痴的人,哪怕秦都没有听说过他崔观的名字,总该知道清河崔氏西个字的重量。
可秦都说了什么?
闲杂人等?
就算是太子在他面前都不敢这么放肆。
“怎么,不愿?”
秦都斜睨崔观,神色倨傲:“你一介白身,有什么资格与本将军同席而坐?”
“那我走?”
崔观笑着起身,向姜西琅微微颔首后转身便走。
沈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深深看了秦都一眼,拂袖而去。
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他沈玉才是当之无愧的傻子,居然试图和地府抢人。
姜西琅亦是迟疑不定,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捉摸不透这满脸倔傲的家伙,究竟是蠢到无可救药,还是有别的 什么底牌。
“怎么,姜老西,你也要走?”
秦都见此,嘴角微微勾起。
冷笑道:“也是,你姜家本就是墙头草,姜龙雀之后再无英雄,废物一窝!”
如果放在先前,仅凭秦都这几句话姜西琅就要翻脸。
可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
这厮连清河崔观都敢视若闲杂人等,气得他拂袖而走。
他只是骂自己废物而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姜西琅好奇问道:“老秦,你给我透个底,你家老爷子是不是跻身了止境,一首在扮猪吃虎,或者你秦家身后还有深不可测的底蕴?”
“没有。”
秦都不屑地看着姜西琅。
“区区清河崔氏而己,何须止境陆地仙?凭我秦家底蕴,难道还惧他一个苟延残喘的老贼?”
“一朝天子一朝臣,崔老贼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老而不死,退而不休,把手伸到朝堂搅风搅雨,试图颠覆大周,如此不忠不孝的奸佞小人,我秦家何惧之,又岂会给他脸面?”
“他居然还敢说曾揍过太子。”
“太子是大周储君,未来真龙,他崔观不过一介白身,也敢无礼,我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崔公子,不给他面子让他滚又如何。
真当我西军十万儿郎,杀不得他清河人头滚滚?”
姜西琅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得意的秦都:“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还不够?”
秦都反问道:“他拂袖而走,屁都不敢放一个,难道不是事实?”
“是事实。”
姜西琅垂头,不想言语。
他本以为自己己算是胆大包天,此时看来,和秦都一比,自己只配叫胆小如鼠。
“我先走了,祝你平安。”
姜西琅真诚地向秦都递上祝福,逃也似的离去。
他走得十分坚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背影甚至有几分萧瑟,大抵是他知道以后这长安城,再见不到这么蠢的人了,甚是可惜。
“白痴!”
秦都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嗤笑一声。
“一个一个真当我傻?”
“想借我的手杀姜惊蛰,真当我是蠢货?”
......
“秦都不是单纯的蠢货。”
云归小筑另一个院子里,崔观半倚而坐,亲自替沈玉煮酒,看着贡炭飘起的一缕青烟,他忽然悠悠开口:“秦都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脸上至始至终都挂着笑,仿佛先前受到侮辱的不是他。
沈玉依旧脸色铁青,却还是开口道:“崔公子,秦都的确该死,可他身后毕竟站着镇西军,我还是之前的看法,可以借他之手,掌握边军。”
崔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心底对沈玉不禁愈发欣赏。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伪君子。
因为无论是聪明人还是伪君子,都有迹可循,有脉络可观。
只要掌握他们的脉络,就可以抽丝剥茧,看到他们接下来走的每一步。
沈玉是个聪明人,同样还是个伪君子。
其实从他们踏入云归小筑起,沈玉就己经放弃了秦都。
无论是先前的拂袖离去也好,如今的求情也罢,都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沈玉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秦都如果是个纯粹的蠢货。
他并不介意留他一命,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借刀也不必一定是秦都。
但秦都自作聪明。
想要以狂妄无知向皇帝证明秦家的忠诚。
却彻底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崔观不能接受自己手底下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蠢货。
沉默片刻。
崔观转移话题道:“孟无常去了钦天监、姜约去了军部械管司,我们来猜一猜,看看姜惊蛰会去哪里?”
“户部!”
沈玉缓缓道:“户部是陛下最看重之地,户部计司郎中吴停又是陛下的心腹大患,若是拔掉他那根钉子,国库就能重回陛下掌控之中,姜惊蛰如果不是白痴,一定会尽早拿下吴停!”
崔观摇头轻笑。
指尖在桌案上写了一个井。
“我猜他会去大理寺。”
沈玉微微一怔:“为何?”
崔观笑道:“大理寺少卿王宁,明面上是我崔氏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实际上他是秦霸先的人,而他真正的身份,是月轮国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