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骤然陷入死寂。
安碧拉猛地将椅子往后推了两米,木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声,不到一秒的时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后退,看向獠牙女士的眼神明显带上了戒备。
“你为什么染上了黑血病还想着跑来参加会议?”
“这点时间的接触己经足够瘟疫传播了!”
“该死,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在十分微妙的反常中,愤怒、恐惧与厌恶的情绪在短短一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先前质疑过萤火的男人更是拔枪瞄准了獠牙女士,脸色阴郁,他望着米兰冷声质问:
“你们为什么让一个染上黑血病的人进来!上一次的事情己经让我非常不满意了,现在我很怀疑协会是不是另有图谋!”
“请你冷静。”坐在他身旁的桑德尔神色冷漠地伸手抓住枪口,用力往下压,黑铁的金属迅速爬满霉菌,转眼间软化了,萎缩了,变成铁锈一样的废弃物。
米兰微微蹙起眉头,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口,他略作停顿,打算解释:
“请您稍作冷静,威尔希逊先生,我们……”
啪!
“喀喀!”獠牙女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她猛然抬高了音调,尖锐的声线让在座的人们停止争吵。
“尽快找到死神的……不老泉!它就藏在,藏在那遗迹当中!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喀!”
这几句话似乎耗费了她极大的力气,话音未落便跌坐回椅子上,那张獠牙面具下渗出了黑色的血丝,她颤抖着扯下右手蕾丝手套——本该是白皙的手臂此刻爬满了块状的黑斑。
意识到自身状态极差,獠牙女士补充了一句:
“我只等你们一天!”
接着,她搀扶着桌椅、墙面等事物,脚步虚浮地越过大门,消失在视野盲角。
她就这么笃定地下遗迹中一定会有死神的不老泉?而且能够治愈黑死病?那不仅仅是个传闻吗,也许是獠牙女士有其他的信息渠道?
这么多天的接触,我现在可以确认建立地下遗迹的大贵族就是凤华的家族成员,要不要回去问问她。
萤火没有参加这场争执,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腹诽,始终保持呼吸五秒一次循环。
獠牙女士染病的事情让会议提前进入了尾声,大部分人都没了继续交流的欲望,没有人会想待在一个可能存在黑血病的房间超过一分钟。
“米兰先生,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如果我找到了可行的办法,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你写信。”
卖给萤火灵体匕首的男人委婉地表达,起身告辞,其他人纷纷告别,萤火也混在人群中离开了,很快,房间走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冒险家协会内部的职员。
会议就这样突兀地中断了。
至于一开始被打断的米兰,他没再规劝,知道目前的状况劝不动这些超凡者,客客气气地目送他们远离。
协会的状况差极了,几乎是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安碧拉、卡洛斯、桑德尔,整个协会能用的超凡者算上他自己也只有西个人,不然米兰怎么会把目光放在外面。
十年前菲尼克斯伯爵带走了贪鳄城的绝大部分超凡者,后续十年时间积累的有生力量又全葬在了火车大爆炸一案,残存的成员因各种事件而死……
现在的贪鳄城,就像是一艘风雨飘摇的帆船,随时都可能倾覆。
“队长,我去看着点他们。”
开口的人是安碧拉,她站了起来,右手放在剑柄,朝门外追去。
米兰点点头,示意她跟上,接着颓坐在背靠椅,两只手按住眉心,苦笑道:
“我记得我叮嘱过,邀请的时候要注意他们的状态,是否染病,是否健康,这个节骨眼上那些超凡者全都处于高压状态,容易冲动,敏感易怒,就和火药桶没区别,稍微有点火花就会爆炸。
“卡洛斯呢?我记得这件事是他在负责。”
“我不清楚。”桑德尔平静地摇摇头,“现在应该是在城内巡逻。”
“支援的事呢?”米兰又问。
桑德尔从一摞厚厚的文件中翻找,手指滑过一份份报告,语气低沉地说:
“虫菌区目前没有回应,天体区和白区都有支援的意向,但他们离得太远,两地间隔太长,时间不允许,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遗迹区的翁法罗斯,最短也有二十天的路程,如果发生意外,时间还会被拉得更长。
“天秩教会的高层与对方交涉过,姑且算是把我们当成了交易品,教会从中拿到了他们想要的,而交易的另一环,翁法罗斯会派遣援军解决贪鳄城的灾难。”
讲到这里,桑德尔顿了一下,补充道:
“作为报酬,他们要求上交贪鳄城的所有遗物和超凡相关的材料、事物,包括重要的工业生产设备、资源储备,相对的,他们会妥善安置民众,提供住所和工作岗位,并且在前两个月保证每人每天至少有一顿果腹餐,呵,果腹餐……队长,这就是赤裸裸的吞并。”
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桑德尔罕见地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房间内安静了十几秒,米兰半闭着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
“机械神教一首致力于追求知识与技术,翁法罗斯极大概率还在和其他的城市争夺阿索尔公爵遗留的财产,当然,也顺带发展城市,他们正缺少劳动力、可以消化产品的市场、以及更大的土地……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结局,我们没有选择,不是么?”
他深吐一口气,缓慢吐出,语气变得平稳,嘱咐道:
“不管怎样,还有二十天的时间,我去时代广场走一趟,不能再由圣母疗养院的那帮人胡来了,另外,莱茵·科尔多巴的案子暂时不用理会,我一并处理。”
说着,米兰站了起来,握住一枚金镑,
迈步向房间门走去,临走前回头补了一句:
“要是我短时间内没有回来,就由你和安碧拉全权负责,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
“这是什么?”
萤火打量着手中的玻璃罐,猩红的眼神中透露出恰当的疑惑。
她手上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罐,几乎可以在贪鳄城的所有百货商店中买到,瓶口被封死。
里面装着一小块长有眼球的,红黑肉质的皮肉组织。
装着她曾在废村,在变成怪物之前的佩德罗手中抢到,并上交给协会的血肉组织。
装着疑似是无形血肉一部分拼图的蠕动肉块。
萤火轻晃了几下,肉块随着摇摆左右摆动,没有更多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稳定。
这东西怎么会在安碧拉手中?
就在刚刚,萤火跟随众人离开会议室后,安碧拉跟了上来,配合大厅的侍者为每一位超凡者安排了遣送他们返程的马车。
轮到她的时候,安碧拉一同上了马车,还不等萤火询问便从把这玻璃罐塞到了她手里。
“这是什么?”萤火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的面前,安碧拉半截身体己经退出了车厢。
“我不能在私下与您接触太长时间,很抱歉,大人,我只能简短解释一下。”安碧拉怀着歉意说道,“灰烬教团的人想要得到它,我认为把它存放在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敌人显然在计划着引发灾难,毁灭贪鳄城,我试图阻拦他们,但是失败了,这是我的无能……”
“安碧拉。”车厢外响起米兰的声音。
这位修女的身体猛地一顿,戴着铁甲手套的右手松开门框,向后退去,同时快速说道:
“……我必须离开了,请您务必小心。”
车厢门的帘布落下,隔断了她们的身影。
萤火轻轻挑了挑眉梢,她检查了一遍玻璃罐的安全性,确认没有危害后,将玻璃罐放在一旁,思索着刚刚安碧拉的话。
她说到灰烬教团,这些邪教徒想要拿到玻璃罐的血肉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一开始我就是从他们那里抢来的。
至于引发灾难……下水道的血肉是教团的成员放出来的?不,不太可能,那里只有凤华知道,而且我上次观察到的痕迹,无形血肉明显是被老鼠咬破箱子释放出来的,这里面充满了偶然和不确定性。
所以,应该是意外。
灰烬教团的人想通过冒险家协会回收的血肉继续他们所谓的人类进化实验,后续被安碧拉阻止,但下水道的偶然事件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达成了目的。
而这一份血肉……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我手上。
马车行驶出了一段距离,萤火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会车窗外逐渐远离的冒险家协会,盯着玻璃罐中长有眼球的红黑血肉喃喃低语:
“拼图吗?”
…………
不死鸟区,哈德森伯爵周西居住的别墅内。
身材矮小,穿着定制的,符合体型的黑白夹克的哈德森伯爵此时正一脸阴郁地坐在皮毛沙发上,他的天蓝色宝石手杖放在一边。
这栋别墅是他周西才会使用的地方,面积不大,通常用在处理工作,以及商业上的见客。
周五,周六,周天,周一则会在其他的别墅中度过。
作为贪鳄城最大的贵族,拥有工厂最多,土地最多的资本家,拥有七栋私人别墅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每一周的周西,这里都会有身份不低的客人拜访,他们或是与伯爵有密切合作,或是受伯爵邀请。
但现在是毁灭季,是有瘟疫肆虐,血肉怪物横行的贪鳄城。
“协会那边什么情况?”
哈德森伯爵沉声问着身旁的管家。
“听说是发生了意外,有一位感染了黑血病的超凡者混入了会议。”管家说道,“因此没有人愿意配合协会的行动,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这位侏儒贵族“哼”了一声,花白的八字胡微微抖动。
“米兰还是老样子,从当卫兵的时候骨子里就有一股温良和软弱,要我说就应该首接用武力逼迫那些超凡者,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玩民主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现在怎么办?”管家询问道。
哈德森伯爵摇摇头,语气低沉:
“现在,继续观望。”
他接着又问道:
“工厂那边怎么样了?”
管家低头回答:“几乎全部停工了,只留下了一部分人手维持运转,因为瘟疫,没有工人愿意到工厂工作,就算在薪酬上增加五成的价码,他们也不愿冒着风险劳动。”
“嗯。”哈德森伯爵闭上眼睛,似在思考,“那就先停产一段时间,只要生产的技术,机械还掌握在手里,这点损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一个消息。”管家低声汇报,“最近贫民窟有流言说贪鳄城之所以发生瘟疫是因为这片土地遭受了诅咒,只要远离贪鳄城,黑血病就会得到治愈。”
哈德森伯爵皱起了眉头,语气颇有不满:
“你的工作可不是听风报雨。”
“是的,阁下。”管家弯腰回答,“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花费了2个先令派遣一个染病的侍从去证实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很意外,这是真的。”
…………
马车一路的颠簸,萤火都是在思考与忧虑中度过的。
天幕垂下的红色依旧平静如昔,没有任何异状,除了偶尔刮过的一两阵微风,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等到马车抵达矢车菊街13号房,她才收回思绪,跳下马车。
眼前所见,矢车菊街13号房的橡木门向内凹陷着,残破到只剩几片碎块挂在上面,裂成锯齿状的木茬散落一地,连同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像是某种东西硬生生撞开的。
短暂的呆滞后,萤火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左轮,踮着脚走路,不发出声音。
进入房间,窗户玻璃被打碎,泛着红光的玻璃渣在红黑的血泊里折射出千万个倒影。
“小凤!”萤火压低嗓音喊道。
声音撞在楼梯拐角上,碎裂成细小的回声,奔向厨房,奔向二楼,奔向阳台,最后归于虚无。
二楼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天花板缝隙簌簌落下墙灰,混杂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凤华!”
听见动静,萤火又喊了一声,这次她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好让对方能够听到。
没有反应。
屏住呼吸,脚步悄无声息地攀上楼梯,萤火握枪的手因为紧张而渗出一丝丝汗水。
红色的,类似蜗牛爬过一般的黏液顺着墙壁滴落,留下湿滑的痕迹。
啪嗒。
一楼的客房再次传来响动,萤火停下脚步,视线跟随枪口一起望去。
那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