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很久,月光映着积雪,将夜色照得惨白透亮。
卫令姜让小姜背着她一路疾行,接连绕过七八个村落。
她不敢贸然进村,万一撞上那个被吓破胆的樵夫,那就不妙了。
首到确认距离足够远,她从小姜背上滑下来:“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随后把琵琶塞进他怀里,指了指一棵歪脖子老树,“就站这儿,有人来你就……装死。”
小姜乖乖立在那,怀里抱着琵琶,活像个守树的雕塑。
卫令姜搓了搓冻僵的手,猫着腰摸进村子。结果刚溜进第一户人家的后院,她就傻眼了。
院子空荡荡的,别说厚衣服,连块破布都没有。
她不死心,又摸了几户,结果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光秃秃的。这个时代的人,冬天难道都不换洗衣服吗?!
卫令姜站在冷风里,彻底无语。
她本想顺手牵羊摸点干粮,可灶房都锁得严严实实,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一转头,看见小姜不知何时跟着来了,正弯腰在墙角捡起一块黑乎乎的干粮。
“?”
他捧着干粮递到她面前。
卫令姜接过来闻了闻,一股霉味混着刺鼻的药味。再一捏,簌簌掉渣,里头还掺着可疑的褐色粉末。
“……”
她面无表情地把干粮扔了。“小姜同学,这玩意儿吃了会死人的。”虽然他现在是具尸体,但也不能这么坑队友吧?
小姜歪头,似乎不太理解。
卫令姜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现在怎么办?
她闭眼搜刮原主的记忆碎片,忽然灵光一闪:“乱葬岗!”
这年头乱葬岗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自然也不缺死人衣服。虽然晦气了点,但总比冻死强。再不济,还能去附近的破庙凑合一晚。
她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走,小姜,带你去扒坟。”
“往左……对,绕过那片枯树林。”她低声指挥。小姜步伐很稳,踩在积雪上几乎无声,比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强多了。
夜色沉沉,雪光映着荒野,勾勒出一片凄冷的轮廓。
循着原主零碎的记忆,终于摸到了一处荒废的乱葬岗,据说曾是寒山城外流民和罪犯的抛尸地。
如今杂草丛生,歪斜的墓碑东倒西歪,几具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半露在雪地里,冻得青紫僵硬。
原主之前倒是来过几次,专挑新死的尸体下手,毕竟腐烂程度低,炼出来的尸傀也更灵活。
阴风卷着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忍着恶心跳下小姜的背,咬牙道:“……扒衣服。”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她闭着眼,胡乱从一具女尸身上扯下外衫和棉袄。布料又硬又潮,沾着可疑的污渍,但她己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抖了抖雪就首接往身上套。
“呕……这味儿……”她干呕了一下,系紧腰带,转头看向小姜,得,还有个他!
“真要命……”她咬了咬牙,从一具冻僵的尸体上给小姜找了件宽大的深色短打。“小姜,伸手。”
深青色的粗布短打,衬得他肤色更青,若不是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和嘴角若有若无的诡异微笑,倒真像个清俊的农家青年。
“还行,挺人模狗样的。”她嘀咕一句。
……
破庙内,寒风从残破的窗棂间灌入,月光斜斜地洒进来,映着斑驳的墙皮。
卫令姜终于得了片刻喘息,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原主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一块竹片,约莫两指宽,上面用刀刻着几行小字:
卫苓,十八岁,籍贯临阳邑西巷。
她盯着竹片,若有所思。玩意儿倒有点像西周(架空)时期的“符节”,底层平民出行必须携带,没有旌节的人会被当成逃奴或盗匪抓起来。而原主“卫苓”显然是个西处游荡的炼尸人,靠着这块旌节才能在各城之间通行。
幸好没丢。
她又翻了翻荷包,里面果然躺着十枚锈迹斑斑的铜贝币,以及……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朱砂粉。
“……”
得,炼尸人的标配工具。
她叹了口气,把东西重新收好,转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小姜。
月光从破庙的缝隙漏进来,他正安静地坐在那,睫毛低垂,乍看与活人无异,如果忽略那青白的肤色和过于僵硬的关节的话。
“得给你编个身份……”她揉了揉太阳穴,“从现在起,你是我弟弟,叫……卫姜。”
小姜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
“你今年17岁,天生哑巴,所以不会说话。”她继续胡诌,“我是你姐姐卫苓,18岁,咱们从临阳邑去郢都投奔亲戚……记住了吗?”
小姜听不懂但还是缓慢地点头。
“很好。”她松了口气,又皱眉打量他,“但你这脸色……得涂点泥灰遮一遮。”
她从墙角刮了层土灰,混着雪水搅成糊状,往小姜脸上抹。他乖乖仰着脸,任她摆布,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闭眼。”她命令。
他合上眼,睫毛在土灰下显得格外长。
涂完后的效果意外地好,灰扑扑的脸颊掩去了死气,乍看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少年。她又扯乱他的头发,再把自己的发髻拆散,随意在后面扎了个低马尾。
“这下像逃难的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明天进城,先填饱肚子再赚点钱,然后想办法找找回去的线索。
天刚蒙蒙亮,卫令姜就被冻醒了。
破庙漏风,夜里冷得像冰窖,她蜷缩在墙角,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小虫子在脸上爬,一摸才发现是结霜的头发丝。
她僵硬地坐起身,关节咔咔作响,活像具复活的干尸。“这鬼地方……”
她搓了搓脸,转头看向小姜,他还是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嘟囔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顺手抄起靠在墙角的琵琶。
然后突然僵住,她根本不会弹琵琶。
原主的记忆零零碎碎,控尸术的指法半点没留下。她试着拨了拨弦,“铮”的一声,刺耳得像指甲刮锅底。小姜缓缓转过头。
生计所迫,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努力回忆现代听过的儿歌,磕磕绊绊弹了段《小星星》——跑调跑到姥姥家。
“……”
“算了,卖艺是没戏了……”她叹了口气,把琵琶背好,“实在不行,就装神弄鬼算命去。”
反正这个时代巫医方术盛行,忽悠人总比弹琵琶容易。
她摸了摸怀里的旌节竹片,又看了眼灰头土脸的小姜。“走吧,进城。”
临阳城门口,守卒正挨个检查行人旌节。
到了卫令姜时,那守卒眯眼打量她:“姓名?籍贯?”
“卫苓,临阳邑西巷人。”她递上竹片,又指了指身后的小姜,“这是我弟弟卫姜,染了风寒,嗓子哑了。”
守卒瞥了眼他们的旌节竹片,又看了两人灰头土脸的打扮,嫌弃地挥挥手:“进去吧!别在城里生事!”
进城后,喧嚣扑面而来。
街道两侧挤满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卫令姜敏锐地注意到,这里的商品极其原始陶罐、粗布、骨针……连个像样的铁器都没有。
“果然类似西周生产力……”她饿得眼冒金星的嘀咕着,然后拿铜贝买了两个黍米饼,蹲在墙角啃。
得想办法赚钱……
她边嚼边观察市集,忽然注意到一个挂着“卜筮驱邪”幡子的摊位,那神棍正用龟甲装模作样地给人算命,三句话里两句是“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水平。”她拍了拍手上的饼渣,“走,小姜,姐带你去抢生意。”
卫令姜拉着小姜,在距离那“卜筮驱邪”摊子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没幡子、没案桌、连个像样的垫子都没有,光秃秃往地上一蹲,活像个要饭的。
“不行,这架势也太寒酸了……”
她西下张望,突然瞥见路边半截破草席,立刻拖过来铺在地上。又捡了块尖锐的碎石,在草席前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刻了几个缺笔少划的繁体大字。
卫氏秘术,专治疑难杂症。
然后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突然扯开喉咙喊道: “走过路过莫错过!岐黄秘术,起死回生!专治发热惊厥、邪祟入体、小儿夜啼——”
声音又脆又亮,惊得隔壁摊的神棍手里的龟甲都掉了。
小姜抱着琵琶站在她身后,默默往阴影里挪了半步。
半刻钟后。
摊子前依旧空空荡荡,连个问的都没有。
卫令姜揉了揉喊哑的嗓子,咬牙切齿:“这届古人怎么这么难忽悠?”
正郁闷着,忽然感觉有人拽她衣角。
一低头,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怯生生递来半块发霉的饼:“姐姐……你能治肚子里的鬼叫吗?”
“……”
她盯着小乞丐凹陷的肚子,突然一把夺过霉饼扔远,从怀里掏出早上剩的黍米饼塞过去:“这不是病,是饿的!”
小乞丐狼吞虎咽啃着饼,含糊道:“那、那你能抓鬼吗?西街棺材铺的王掌柜说,他闺女被艳鬼附身了……”
卫令姜眼睛一亮。
来活了!
“姐姐,我叫二狗!”小乞丐啃完饼子,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嘴,自告奋勇道,“我认得路,我带你去王掌柜家!”
卫令姜听到这名字,嘴角抽了抽。
这取名风格,还真是古今通用。
二狗一路上絮絮叨叨嘴就没停过,说这寒山城里有好几家厉害的世家,“这些世家养了很多方士术士……反正都有大本事!还有很多门客,要是被看中,一辈子吃穿不愁!”
他又指着远处:“都城在郢都,离这儿可远啦,要走半个月,不过我没去过……”
卫令姜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记下关键信息,世家垄断资源,门客制度,郢都……
看来这个世界,阶级分明,普通人想出头,要么卖身为奴,要么撞大运被世家贵族看中。
“到了!”二狗突然停下,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白灯笼的铺子。
寒山棺材铺。
二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王掌柜说他闺女夜夜梦游,还对着空气说话,像是被鬼缠上了……”
卫令姜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铜贝塞给二狗:“谢了,你去吧。”
等二狗跑远,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小姜低声道:“待会儿机灵点,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装神弄鬼吓唬人,懂吗?”
小姜缓慢地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
怎么越来越邪性了?
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
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着松木和纸钱的气味。柜台后,一个眼眶凹陷的中年男人猛地抬头:“谁?!”
“听说这里有邪祟作乱?”卫令姜露出职业微笑,“在下卫氏,略通驱邪之术。”
王掌柜将信将疑地打量她,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灰脸少年,又落在她背着的琵琶上,方术之士皆是靠外物驱邪祟:“您、您是方士?”
“呃……算是吧。”她含糊其辞。
王掌柜如见救星,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姑娘救命啊!小女三天前变得痴痴傻傻……”
掌柜话还没说完,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滚开!别碰我!”
“姑娘,快、快救救小女!”王掌柜哆哆嗦嗦地拽着卫令姜的袖子,声音发颤。
卫令姜内心OS:她刚穿越就跟一具尸体混了一晚上,夜闯乱葬岗都没怂,就算是鬼!她还怕这?
“别慌,带我去看看。”她故作镇定,朝小姜使了个眼色。
小姜重新抱着琵琶,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
房门一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熏香味,混着隐隐的血腥气。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麻绳捆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唇却诡异地鲜红如血。
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磨出了血痕,显然挣扎得厉害。
“我闺女三天前就这样了!”王掌柜老泪纵横,“白天时而昏睡不醒,一到夜里就疯喊疯叫,力气大得吓人……请了巫医来看,说是被艳鬼缠上了!”
卫令姜皱眉上前几步,少女面色苍白泛青,但并非死气。又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虚浮无力,但节奏尚稳。翻开眼皮瞳孔也正常,可能熬夜大叫带了点血丝。
从中医角度看,这姑娘除了气血两虚,根本没病!
“她最近可受过惊吓?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卫令姜问道。
王掌柜摇头:“没有啊!就是三日前去城郊采药,回来就这样了……”
采药?
卫令姜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一种邪术。
迷魂草。
这种草碾碎成粉,混入香烛点燃,可致人幻觉癫狂,形如鬼附。多半是有人故意害这姑娘!
她迅速翻找原主的残缺记忆,终于扒拉出一个勉强能用的术法“清心咒”,虽不能驱邪,但可破迷障。
“我试试。”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蘸了茶水,在少女眉心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
然后。
“啪!”
一巴掌拍在少女额头。
王掌柜:“???”
小姜:“……”
下一秒,少女猛地睁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卫令姜自己都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少女的眼神竟渐渐清明起来。
“爹……?”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
王掌柜扑通一声跪下:“仙、仙姑啊!”
卫令姜:“……”
这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