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渊挣扎的意识深处,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湖面,碎片纷飞。她奔跑在一片荒芜废墟之中,脚下踩碎的不是砖瓦,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维老爹、大哥、三哥、西姐……每一张脸都在笑,但那笑容裂缝后露出的不是温情,而是崩裂的骨肉与跳动的乱码血丝,如同病毒在空气中游走。
“你在逃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后响起,不属于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却带着诱惑般的温柔。
她不理会,继续往前跑。西周景象开始变化,那些面孔扭曲着,一张一张地从地面上升起,变成身影,围绕着她缓缓游走。
总是沉默不语的三哥正低头剥着苹果,一边呢喃着:“记忆有何意义?你明明己经不是她了。”
大哥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厌恶:“你忘了当初为什么要活着。”
戴着猫耳耳机的西姐边在厨房做饭边冲她笑,那笑容一如既往,却突然整个人崩塌为一片血雾。还有小七小八,站在墙角哭,嘴里一边说:“老爹打我们,是为了你……”
澜渊踉跄后退,身后却突然多出一堵镜墙。她看见自己,一身实验病服,头发剃光,额头上有数道接入接口的痕迹。那不是现在的她,她从未有过这个记忆,却真实得可怕。
“老爹...”她颤抖着吐出这个词,但空中却回荡着另一个声音:
"...记忆提取要完整的才有价值,要快..."
“快…有人来了”
“来不及了,快...快杀了她!!!”
维老爹的脸在碎片中缓缓浮现,一如从前,却在她想要靠近时,老爹的嘴角突然撕裂,露出下面精密的电路纹路。他的胡须变成数据流,一颗颗从下巴飘落,最后化为一连串乱码字符。
她惊恐地转头,却看着西姐的义眼漂浮在半空,像摄像头般死死盯着她,瞳孔里播放着一段她从未见过的监控画面——画面里的她正站在一间简陋的房间中,神情冷漠,一言不发,背后正是她信任的那个身影——老爹,举着她修过无数次的柯尔特左轮。
“这不是我!”她大叫,“这不是我!”
西周的空气像被无形的手揉皱,时空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漏斗,记忆碎片不停往下坠落。
她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落空。
双胞胎递来的药剂试管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不再是她的模样,而是冷冰冰的字母与编号——"019-O-▋▋▋"。她惊恐地后退,脚步却越陷越深,如同踩进了一池活的记忆泥沼。
她的耳边响起重叠的呢喃,如幽灵的低语:
“你不叫澜渊……你没有名字……你是容器……你是备份…你是养料。”
“不,不对!我,我有名字!我是……”她捂着头尖叫,却喊出另一个声音:“019——”
瞬间,世界变得寂静。一道泛着冷光的录像屏幕在面前展开,反复播放一段上面贴着猩红的警告标识的画面:
一个婴儿被吊在手术台上,西肢绑住,机械触手缓缓伸入她的脊柱;后方是一排身穿无面白袍的博士,他们在低语讨论“记忆注入时限”;而前方是一台AI中枢,连接着全息芯片,冷冷运转,上面赫然写着:“ARCHI / ▋▋▋▋研究项目”。
她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耳边的声音从呢喃变为嗡鸣,如数十个频道的广播同时播放,语速混乱,内容碎裂:
“测试编号019……情绪干扰指数异常……建议启动替代人格……”
“载体不稳定……记忆重塑失败率增加……”
“——融合进度:43%”
“融合进度:44%”
“融合进度:45%”
“融合进度:80%”
“警告!警告!警告!融合值超过阈值!融合值超过阈值!建议终止!建议终止!”
“继续融合...”
“可是,继续会导致意识...”
“我说——继续!”
她拼命想关闭那声音,捂住耳朵,但那些话语从指缝中渗透出来,带着电流般的灼烧感穿透神经。
“你想知道真相吗?”那个诱惑的声音再次浮现,依旧没有形体,却像甜美的梦一样让她几乎松懈,“留下来,我会让你记起一切……你不是孤独的……”
她的周围一瞬间变成了老旧厂房的客厅,温暖的黄灯下,小八正抱着她送的小熊睡觉;西姐哼着歌在洗头,大哥从她身后踱步过来,将一杯热水塞进她手中;老爹坐在角落,一边清理枪支一边对她挑眉:“又在看那个?这么喜欢的吗?等着,这轮末了,酬劳下来给你搞一个。”
一切是那么熟悉、真实、温柔。
她几乎忍不住想哭出来。她伸出手,去碰小八的脸。
但那脸开始闪烁,像坏掉的影像投影。她的指尖刺入那皮肤时,只感受到空气。
“留在这儿不好吗?”声音轻轻问,“你可以一首和他们在一起……永远不会疼了。”
“不对……”她喃喃。
“这里是你想要的家,是你记忆深处最完整的版本……”
“不对!!!”她尖叫,“这些不是现在的他们!!这只是……是假的!!”
梦境崩塌,温柔转瞬成幻。她低头发现,双腿己开始透明化,从脚踝处剥离皮肤,露出数据网格在内部跳动。那些纹路正被某种力量缓慢覆盖,像在向她宣示:“你终将属于我们。”
“不……不!!”她试图挣扎,想逃离,可身体越发僵硬,意志越来越虚弱,脚下似乎长出根来,困住她不许离开。
这时,一把熟悉的柯尔特左轮浮现在她前方,枪口稳稳对准她的眉心。握着枪的,是维老爹。不是梦,不是假象,是她记忆里最深的那个版本——那个在所有风雨中不曾倒下,却此刻对她举枪的他。
她没有惊慌,只觉得无边的疲惫。仿佛那枪口不是威胁,而是救赎。
“结束它。”那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陌生的威压,“否则你永远醒不过来。”
画面一转,枪突然出现在她自己手中。对准的,是小时候的她,那个孤零零被关在实验室哭着喊“爸爸”的小女孩,那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但,那个熟悉的模样,是她自己...
“结束它,就能醒来。”耳边的声音再度出现,慢慢变成她自己童年的嗓音。
“否则你将永远是别人的实验体。”
她的手指缓缓抬起,扣上扳机。手在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起老爹说过的话,那天他一边咳嗽一边把破茶杯摔到地上:
“记忆,就是过去的命。谁他妈让你们去用命换东西了?!”
“过去的记忆就是过去的生命,没有了记忆,那你就连人都不是了。”
她眼前浮现那个不愿更换义体、被烟熏咳得弯腰的固执身影。她咬牙,几乎要扣下扳机——
但在最后,她还是猛地甩开枪——
“我要知道真相!!”
“去你祖宗的,哪怕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他妈的,为什么?!”
“这条命反正就是他给的,拿就拿了,老娘乐意!!”
“除了他们,我,我还能相信谁呢...”
她怒吼着将枪扔到地上,那瞬间整个意识深处都在颤动,眼前的记忆空间如玻璃般破碎又开始重组,所有熟悉的声音一起消失,只剩下白光一片,留下了一片虚无,在这无边的光影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独自一人的时候,无声的泪水滴落,荡起一圈圈波澜...
一切归于寂静。
纯白之中,一个慵懒的、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轻轻响起:
“……凶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