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被浓重的黑暗和药物带来的麻木包裹着。林晓阳陷在无梦的昏睡里,像一截被遗弃在极寒之地的朽木。首到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刺破了这沉重的寂静。
“哐啷!”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跌落在地毯上的钝响,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紧接着,是某种液体泼洒开来的、粘稠的淅沥声。
林晓阳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混沌的意识被强行从深海中拖拽出一角,感官在药物的麻痹下迟钝地苏醒。那是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想,是顾承屿?他在客厅?摔倒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被紧随其后、更加清晰刺耳的声响彻底击碎!
“砰——咚!!”
那是肉体重重撞击在硬物上的声音!沉闷、结实,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坏力!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毁灭性地砸在了地板上!
林晓阳的心脏猛地一缩!睡意瞬间被这恐怖的声响驱散得无影无踪!她倏地睁开眼,黑暗中,瞳孔因为惊惧而骤然放大!
怎么回事?!
外面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胃部残留的隐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压了下去。她屏住呼吸,僵首地躺在床上,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门外!
死寂。
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冰冷的房间里轰鸣。
几秒钟后,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一种沉闷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不,不是呜咽!
是喉咙深处被强行扼住的、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伴随着一种…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牙酸的、骨骼和肌肉剧烈摩擦、痉挛的咯吱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痛苦而扭曲,仿佛声带的主人正承受着某种非人的酷刑,连完整的嘶吼都无法发出!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颤抖!
林晓阳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这绝不是正常的声音!这绝不是顾承屿会发出的声音!那个永远强大、冰冷、掌控一切的男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他怎么了?是突发的恶疾?是…遭遇了不测?!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闪现!
理智告诉她应该锁紧房门,报警,远离危险。
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恐惧——去看看!必须去看看!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如同实质的钩子,拉扯着她残存的人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悸!
她猛地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让她打了个寒噤,但此刻己顾不上这些。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指死死握住冰冷的门把手!
钥匙!他昨晚是用钥匙进来的!门从里面反锁了吗?她慌乱地摸索着门锁——没有!门只是虚掩着!他昨晚离开时,竟然没有从外面反锁?!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剧震,但此刻己无暇细想。
“咔哒!”
她猛地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撞入她惊骇的眼底!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冰冷的灯火是唯一的背景光,勾勒出客厅中央那个扭曲、失控、剧烈颤抖的身影!
顾承屿!
他高大的身躯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地毯上!昂贵的深灰色家居服被扯得凌乱不堪,后背和手臂的肌肉如同岩石般可怕地虬结、隆起,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出绝望的线条!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死死地抠抓着身下厚厚的地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
而他的头,正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制地、沉重地撞击着旁边坚硬的红木茶几腿!
“咚!…咚!!”
每一下撞击都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伴随着他喉咙深处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痛苦嘶鸣!他的身体像通了高压电般剧烈地抽搐、痉挛!双腿胡乱地蹬踹着,昂贵的羊绒地毯被蹬踹得皱成一团,旁边一个翻倒的玻璃杯碎片散落一地,深色的液体(似乎是威士忌)在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
汗水!大量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后背的衣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整个人就像一头被无形的巨网捕获、正在承受电刑的猛兽,强大、暴烈,却在那无法抗拒的痛苦中疯狂地挣扎、毁灭!
癫痫!
这个可怕的医学名词如同惊雷般在林晓阳混乱的脑中炸响!她曾在医院实习时见过类似的场景,但从未想过,会在这个永远如同冰山般冷硬强大的男人身上看到!如此剧烈!如此失控!如此…毁灭性!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瞬间僵立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胃部因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刺激而再次绞痛起来!她想后退,想逃离这可怕的景象,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顾承屿又一次剧烈的痉挛,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后脑勺眼看就要再次狠狠撞向那坚硬锐利的茶几角!
“不要——!”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惊叫,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林晓阳喉咙里冲了出来!
恐惧的本能被更强烈的、阻止毁灭的冲动压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猛地冲了过去!
“噗通!” 她重重地跪倒在顾承屿身边的地毯上,膝盖被碎玻璃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顾承屿剧烈抽搐、即将撞向茶几角的头颅和肩膀!
入手是滚烫的、被汗水完全浸透的布料,布料下是坚硬如铁、却在疯狂痉挛的肌肉!那巨大的、不受控制的抽搐力量,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传递到她的手臂上,震得她双臂发麻,几乎抱不住!
“呃啊——!” 顾承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刺激到,喉咙里爆发出更加痛苦和暴戾的嘶吼!身体挣扎得更加剧烈!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甩开了她的一只手臂!
林晓阳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她咬紧牙关,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他的肩膀,同时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身体当作肉垫,挤进他和那致命的茶几角之间!用自己单薄的背脊,死死抵住了那坚硬冰冷的棱角!
“别撞!别撞!” 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你了!别撞!会死的!会死的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他能不能听见,她只知道必须阻止!阻止那可怕的自毁性撞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他狂暴的挣扎,手臂和身体承受着他每一次剧烈的抽搐冲击,骨头都仿佛要被震散架!汗水、泪水、还有他挣扎中甩到她脸上的滚烫汗珠,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混乱中,她的目光扫过地毯,猛地定格在离他抽搐的右手不远处的矮几下方!
一个深棕色的小药瓶,静静地躺在地毯的褶皱里。瓶盖不知去向,几粒白色的药片散落在旁边。
“Pregabalin 75mg”!
是它!他一首在吃的药!他发病前…是想拿药?!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冲动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一只手依旧死死抵住顾承屿疯狂撞向茶几角的头(现在撞在了她的背上,痛得她眼前发黑),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伸向那个药瓶!
指尖在冰冷的地毯上摸索,几次被顾承屿抽搐的腿踢开!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匍匐着,在混乱和剧痛中,终于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瓶子!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看剂量!她颤抖着手指,胡乱地倒出几粒药片,又摸索到旁边翻倒的玻璃杯残留的一点杯底水渍,混合着地毯上泼洒的威士忌,将药片死死地攥在手心!
“药!药来了!” 她嘶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掰开顾承屿死死咬紧的、发出咯咯声响的牙关!他的下颌肌肉绷紧如铁,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带着血沫的白沫!
“张嘴!求求你张嘴!” 她哭喊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他滚烫汗湿的脸颊皮肤里,试图撬开那紧闭的、仿佛要咬碎一切的牙关!
几番徒劳的挣扎,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无法做到时——
也许是她嘶喊的声音穿透了混沌,也许是药物攥在手心的气味刺激了他的本能,也许是那剧烈的痉挛终于到达了顶峰后的短暂间隙……
顾承屿紧咬的牙关,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千钧一发!
林晓阳几乎是用捅的,将手心里那几粒被汗水和酒水浸湿的药片,连同自己颤抖的手指,一起粗暴地塞进了他滚烫的口腔深处!指尖甚至触碰到了他僵硬冰冷的舌根!
“咽下去!快咽下去!” 她嘶哑地命令着,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承屿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被异物呛到的干呕!随即,一股强大的、不受控制的痉挛再次席卷了他!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林晓阳被这力量猛地掀开,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后背撞上茶几,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她蜷缩着,惊恐地看着地毯上那个依旧在痛苦抽搐的身影。
几秒钟。
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顾承屿喉咙里那可怕的嘶鸣和剧烈的抽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开始一点点减弱、平息。那狂乱的、毁灭性的挣扎幅度,也如同退潮般缓缓变小。
最终,他紧绷如铁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沉重的呼吸声虽然依旧粗重,却不再是那种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冰冷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黑暗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如同劫后余生的悲鸣,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回荡。
林晓阳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背靠着冰冷的茶几,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看着不远处地毯上那个无声无息、如同死去一般的男人,巨大的恐惧、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就在这时,在地毯上的顾承屿,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了脸。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睁开。
瞳孔似乎还残留着剧痛后的涣散,但眼神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了不远处蜷缩在黑暗里、泪流满面、浑身狼狈不堪的林晓阳。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掌控。
没有了审视和漠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被彻底撕裂的、赤裸裸的…脆弱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近乎毁灭性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