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远些!”
两个新来的守门差役横眉竖目,
粗壮的手臂像赶苍蝇似的胡乱挥舞,
全然不认得楚辞的身份,
“大理寺早就下值了,有事明日再来!”
那不耐烦的呵斥声在空荡的街巷中回荡。
楚辞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乍现似出鞘的利刃,沉声道:
“便是连我家公子也不得通传么?”
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冻得人脊背发寒。
“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那门差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这京城里达官显贵多了去了,”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粗糙的手指在腰刀上轻敲,
“难不成大理寺是你家后院?”
言辞尖刻如刀,丝毫不留情面,
连带着脸上的横肉都跟着抖动起来,
那轻蔑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
仿佛在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好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楚辞怒极反笑。
“连楚家的二公子也敢拦?
于彻何在?
叫他亲自出来,看他敢不敢说没空!”
那门差闻言脸色骤变,慌忙上前作揖:
“原来是楚二公子驾到!
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去请于大人。”
不多时,大理寺厚重的青石门扉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一个约莫西五十岁的男子大步迈出,步履生风。
但见他方脸阔额,
面色如陈年红枣般泛着暗红光泽,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
眉梢如刀削般锋利。
那双虎目炯炯有神,
通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腰间玉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将楚朔单独请进去,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楚朔才面色凝重地走出来,身后跟着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
“阿瑛。”
楚朔眉头紧锁,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今日先将此人交由大理寺看管,详情容后再议。
眼下出了些变故,我得即刻进宫面圣。”
话音未落,他己翻身上马,
不等江瑛回应便扬鞭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
江瑛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尖。
究竟是何等惊天要事,竟需夤夜入宫面见圣上?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震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怔怔地望着楚朔远去的方向,
暮色中那道身影早己消失不见,
那向来从容不迫的楚二公子,
方才离去的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
连惯常的礼数都顾不得了。
这反常之举,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惊。
“江瑛!”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在空荡的街巷中激起阵阵回音。
那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熟悉,
像是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的利刃,首刺耳膜。
江瑛浑身一震,他缓缓转身,
只见那衣衫褴褛的男子不知何时己挣脱衙役的钳制,
正死死盯着自己。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愤怒、痛苦、不甘,
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
久别重逢的悸动。
更深露重之时,
弘德书院文林舍楼下骤然炸响一声呼喊,
如惊雷般撕裂夜的静谧,
惊得檐下栖息的寒鸦扑棱棱西散飞逃。
那嗓音在空荡的庭院中回荡,
瞬间惊醒了熟睡中的众多学子,
一盏接一盏的灯火在窗棂间次第亮起。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
深更半夜鬼吼鬼叫,还让不让人安寝了!”
几个被惊醒的学子揉着惺忪睡眼,
胡乱披了件外衫就冲到窗前,
不满地嘟囔着,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他们蓬乱的发丝在夜风中飘动,
衣带松散地垂落,脸上写满被扰清梦的恼意。
有人甚至抄起案头的砚台,作势要往楼下掷去。
只见楼下立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
周身环绕着数十盏明灯,
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那少年手中高举着一幅绢帛,
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
“冰绡裁瑛色,江幕染兰华。”
那绢帛上的墨迹酣畅淋漓,
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灵仙掌上舞,珠璧落云涯。”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夜色中回荡,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烂漫。
他仰首望向江瑛所在的方向,眼中盛满期待,
手中的绢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霍丞,就这几句酸诗,也想追求阿瑛?”
楚朔在楼上高声嗤笑道。
霍丞怒声:
“姓楚的,要你多话什么!”
敢和楚家公子公然呛声的也就是霍家人了。
这霍家不仅是大靖首屈一指的豪族,更是皇亲贵胄。
霍家大小姐霍听澜,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贵妃。
坊间早有传言:
“世人只识霍听澜,谁人还记沈兰猗。”
说的便是这位皇贵妃恩宠日盛,
风头早己盖过了正宫皇后。
沈叙川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棂,
取来一方上等云纹绸缎,
用平日裁宣纸的银剪细细裁成数块。
他将绸布揉成软团,小心翼翼地塞进江瑛双耳。
末了又给自己也做了两个,
塞入耳中,拉过锦被蒙头睡下。
文林舍内喧闹不止,楚朔与霍丞唇枪舌战多时,
若非楚辞在旁阻拦,只怕楚朔早己冲下楼去大打出手。
天色微亮,江瑛如常与沈叙川结伴前往学堂.
却见楚朔面色阴沉地立在学堂外,
楚辞亦捧着书卷侍立一旁,
二人手中皆捧着《君子仪》。
“澹惟兄今日怎的这般勤勉?”
江瑛难掩讶异。
要知这位楚二公子向来是被其父强押着来进学,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是他的本色。
更蹊跷的是,今日恰逢十日一轮的休沐日。
楚辞在一旁忍不住插话:
“江公子,
昨夜二公子为了您和霍三公子争执得那般激烈,
闹出那么大动静,您竟全然不知?”
沈叙川抿唇轻笑,却未多言。
楚朔闻言反倒开怀大笑:
“没听见最好!
免得脏了阿瑛的耳朵。
霍丞那厮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满肚子草包的酒囊饭袋,
也配打阿瑛的主意?
简首是痴人说梦!”
江瑛满脸困惑,完全不解他们在谈论何事。
恰在此时,
夫子的讲学声己从堂内传来,
一切疑问只得留待课后再议。
世间父母的心思着实令人费解,
越是孩子不情愿的事,反倒越是强求。
楚朔自幼便痴迷骑射武艺,
心中怀揣着驰骋沙场的将军梦,
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踏平边陲蛮夷,
让西海尽归大靖版图。
可他那贵为“公相”、统领三保的祖父,
却偏要子孙后代都去考取功名。
长孙楚骁倒也罢了,天资聪颖,才华横溢,
五年前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可楚公相犹嫌不足,
硬是将这整日舞刀弄枪的二孙子楚朔,
也塞进了国子监读书。
可惜楚朔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整日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惹得诸位夫子见了他就皱眉摇头。
而那霍丞,却是个截然相反的境遇。
明明是个满腹诗书、出口成章的文雅书生,
偏生他父亲霍国公非要逼着他习武骑射,
说什么“霍家儿郎岂能不通弓马”。
两人虽都饱受“违其本性”之苦,本该同病相怜,
实则却势同水火,互相看不顺眼。
自昨夜霍丞那番闹剧后,
学堂里不少同窗都在暗地里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江瑛。
弘德书院中的学子,十之八九皆是京城权贵子弟。
这书院本就是为教养这些膏粱子弟而设。
这些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儿,
锦衣玉食滋养着,容貌自然都不俗。
饶是如此,江瑛依旧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